張韶恍然,說道:“原來如此。”心道,“怎么感覺明公與此前似有變化了?要是放在打西域的時候,即便明知被俘的敵將不會投降,明公可能也還是會勸降一二的;於今卻一句話都不再多說,論比果決,更勝於昔了!……,莫不是,這與龍驤將軍的身死有關?”
張韶的這個猜測頗有道理。
悲痛和狂喜等劇烈的感情一樣,都是至少在短期內,會給一個人造成較大影響的。
要么,會把這個人變得心灰意冷,干什么都提不起勁來,什么都不想做,乃至看破紅塵。
要么,即使不變得心灰意冷,而一些無用的事、一些無用的話,放到以前也許會做的,悲痛之際,也許就不會去做了。
安崇押著石首到了護城河邊,強迫他面向被攻破的首陽縣城,按他跪下。石首是氐人,束發成辮。安崇使一兵卒,朝前拽住他的辮束,把他的脖子拉長,舉手一刀,將其頭顱砍下。然后,安崇親自捧著石首的首級,去給莘邇復命。卻是莘邇已經離開了督戰的地方,去了城中。
改捧為提,安崇提溜著石首的腦袋,想了一想,將之丟給從吏,說道:“好歹是個秦將,亦能宣征虜之威,就隨便扔掉未免可惜,你把之掛去到城門口,示與將士和俘虜們看吧!”
石首何止“好歹是個秦將”?不折不扣的,誠然是蒲秦的有名上將一員。
想他活著時,在蒲秦是人上人,尊榮富貴,一個眼神,鼻子里哼一聲,就能嚇得其部的數千將士股栗,他家里的那些唐人、鮮卑、匈奴、戎人奴婢,但凡惹得他稍微不滿,他便說殺就殺,每個月都要杖斃或者手殺不下七八,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俯仰於他的喜怒之間,卻死了之后,別說得到相應他身份的下葬,就是他的腦袋,到了安崇口中,都像是廢物利用一般了。
不過話說回來,卻被佛道兼容的那個襄武鄉紳給說中了,首陽城,果是成了石首的懸首之地。
石首可殺,余下的俘虜,按照莘邇的命令,一個都沒有殺。
俘虜里頭,有戎人、有匈奴人,也有唐人。不分是哪個種族的,莘邇一視同仁,都給了他們兩個選擇,一個選擇是從投定西軍隊,一個選擇是成為定西的屯戶。
事實上,莘邇還想過給他們第三個選擇。
便是如有想還家的,就發給路費,遣之還家,——這樣做的話,似乎可以顯示出定西的仁義,就像唐艾說的,為定西日后的攻打蒲秦,來一個“仁聲開道”。
但在經過了反復的考慮過后,莘邇收回了此念。
這是因為,一來,定西的民口比蒲秦少得太多,這些俘虜,又都是精壯,與其隨他們還鄉,不如留他們在定西,以充實民力、兵力;二者,如果任之還鄉,就算能通過他們的嘴,為定西在關中宣揚出一些“仁義”的美名,可這些俘虜到底是底層的兵卒,當定西與蒲秦再次交戰的時候,他們終究還是會跟從蒲秦的將領,成為定西的敵人的,是以,兩者結合,於目下定西、蒲秦弱強對比的這么個背景下,要是這么做的話,那就是宋襄公之仁,不可取也。
反過來,若是定西強,蒲秦弱,這第三個選擇,就可以給俘虜了。本來就強,再以仁義示眾,足能很好地起到瓦解敵心的效果和作用。
打掃戰場的任務,莘邇交給了郭道慶等負責。
他與曹斐等到入城中,先巡視了一遍里巷,察看了一下攻城戰對縣中百姓造成的損害,命令從俘獲的物資中取出部分,分給百姓,以作補償;然后,請來縣中的鄉紳、父老,賜給酒肉,代表令狐樂,對他們厚加撫慰。多種的手段下去,安置住了民心,莘邇沒在城中多留,落日之前,又出到城外,至大多已經還營的本部軍中,分別一一循撫,為傷者裹創,吊唁死者。
忙乎了半天和大半個個晚上,直到天快亮,莘邇才回本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