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瞻遙遙觀望,視線從林立的本陣兵士們的頭上掠過,落入到距離中軍大旗約兩里多的左陣。為了保持體力,本是在陣中坐地的士卒們,隨著敵人的出陣、接近,在戰鼓聲的催促和本隊軍官的命令下,紛紛站起身來,從慕容瞻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片黑色的潮水忽然起伏。
而把鏡頭拉近的話,可以看到一些細節。
只見那左陣中的兵士,和中陣的兵士一樣,大多髡頭小辮,部分扎髻,因為長途行軍到此,路上沒有怎么停歇,而到了此地后,幾乎是緊隨著就投入到了這場戰斗中,故是亦與中陣的戰士們相同,兵卒們沒有洗沐的空暇,不管束的辮子,抑或結的發髻,都是臟污不堪,有那愛干凈的,臉上還像個人樣,但他們持拿兵器的雙手,卻無一不是泥垢填滿指甲。
魏、秦這樣胡人國家的兵制,單從表面看來,與江左似無區別,也是采用了兵戶制,即其國中將士的主體,非是像而今已漸成為定西一個重要軍事組成的“健兒營”那樣雇募而來,而是從被列入兵戶的家庭中強行召到的,但究此胡、唐兩種兵制,其實還是有著很大區別的。
最大的區別便是,魏、秦國中的兵戶,論以在其國中的政治、經濟等地位,乃是遠高於唐的士家。甚至可以說,魏、秦的兵戶,與魏、秦的“國人”差不多就是同一批人,尋常的唐人家庭就算想做,也還做不了,他們最多能在戰事緊張的情況下,充當個仆從兵,或者民夫。
也因了魏國兵戶的政治、經濟地位很高,同時,也是因為慕容瞻甚得軍心,其部中士兵相信他的能力,故此至少在左陣的戰斗打響之前,左陣魏軍將士們的精神面貌,看起來都還不錯。
初夏的風由東南來,吹拂過遠處的草地、原野,從魏兵左陣的左后,吹入到到其陣中。拂過萬人步騎兵士的面頰,給人以柔暖之感,風中所攜的草木芳香和泥土腥味,則使人恍如身處田園,然其陣中的旗幟颯颯招展,鼓聲隨著風聲傳開,卻肅殺之氣,登時將這點溫情沖散。
前排的兵士豎起盾牌,中間的兵士操起步槊,后排的射手掂弓取箭。
馬蹄的的,婁提智弼率其本部趕到了左陣。
留下部曲暫於后邊列陣,婁提智弼帶了四五從騎,通過陣中的小道,馳到了左陣的中軍。
左陣的將軍也姓慕容,名叫慕容倉。
他的父親慕容染,是魏國鮮卑的五部俟離之一。
俟離者,鮮卑語中的部帥之意。慕容瞻篡位稱帝以后,為了順應國中保守派反對唐化的呼聲,遂把本已廢除掉的“俟離”之制又給拿了出來,把其治下的鮮卑諸種,連帶慕容氏本族,總共分成了五部,五部各設部帥一人。不過,中央集權畢竟是發展的趨勢,因而現下魏國之五部俟離,卻是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那些權力,更大意義上,只是個尊崇的頭銜,相當於耆舊罷了。然能任此職者,卻也非是鮮卑人的貴種不可。慕容倉的父親慕容染,即出自慕容氏小宗。
婁提智弼的家族,僅是魏國鮮卑的一個小酋率世家,面對慕容倉,他甚是恭敬。
到的中軍,婁提智弼下馬,步行到慕容倉前,行了個軍禮,把慕容瞻的命令轉述與之。
魏國建國至今,不能說文恬武嬉,卻也不少軍中的將校早已沒了他們父祖的尚武,很多的部隊都缺乏軍紀,但慕容倉治軍卻秉承慕容氏的遺風,在魏軍中,向來是以嚴酷聞名的。
他瞥了瞥婁提智弼,沉著臉,說道:“你適才騎馬過陣,可知已犯軍紀么?”
婁提智弼恭謹應道:“是。末將知道。這不是因為羯奴已經出兵,末將深恐趕不及,不能在開戰前把大司馬的軍令轉達於將軍,所以才……”
慕容倉打斷了他,說道:“你奉大司馬軍令來,且寄你首級於項,等到戰后,我再作處置!然我軍法亦不可犯也!”下令給左右的衛士,“把那幾個砍了,懸首於桿,示於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