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吹拂於谷陰城中。
四時宮位處於谷陰中城的東南,是以定西朝中的重臣、貴戚們,除掉安家於舊城的宋、氾等老牌閥族以外,大多也都住在中城的東南范圍,莘邇家就在東南區,唐艾家也在東南區。
夜已過了二更,與莘家隔了兩個里巷的唐家,前后進的幾個院落都滅了燭火,唐艾的妻妾子女,及家中奴仆皆已入眠,只有后宅角落的一個小院子,——這兒是唐艾平素籌謀軍機要事之時,經常獨自待在的地方,卻依舊燈火通明。不僅屋中亮著燭火,小小的院庭里,亦在白色的墻壁上插了許多的火把,火苗騰躍,把整個院子照的如似白晝。
唐艾,此時沒在屋里,就正在院中。
院子不大,地面以青色的磚石鋪就。在臨近屋門的位置,於屋門前的臺階邊,放了一個黑底漆紅的矮案,案上放著水和陶碗,案邊,則擺了一個只能供一人獨坐的獨榻。這矮案、水、陶碗與獨榻,顯是從屋中搬出的。院中無有別人,不必講究坐姿,況唐艾本是放達之人,也非是俗禮可以局限之的,故是他當下於坐榻上,卻非跪坐,乃是手持羽扇,盤膝而坐。
他左肘支在矮案上,身子略微前傾,目光落到院中的地面上,聚精會神的,在看些什么。
月光、火光的交輝映照下,但見那院中的青磚地上,赫然刻繪著一副囊括了海內各國,西起西域,東達海邊,北至漠北,南到交州的整個天下的地圖。
唐艾所坐之處,是地圖中定西所在的位置。
在他身前,是如今被蒲秦占據的關中,於其左前,是朔方,和朔方東邊的代北地域,再左前,是現為柔然控制的廣大漠北地區;於其右前,是新被定西占據的秦州三郡,再右前,便是蜀地,和蜀地東邊的東唐了;在蒲秦以東,代北以南,東唐的荊、揚諸州以北,這塊放在現實中,東西、南北俱兩千余里的廣袤區域,即是今之魏國的地盤。
單從地域大小上看之的話,秦、魏兩國的轄地加在一起,才與東唐的轄地大致相當,但眾所周知,東唐的南部州郡,如那交州、廣州等州,多蠻夷之屬,堪謂地廣人稀,因如比之實際掌控的人口、民力,三國之中,卻實是魏國稱冠。
這且不必多說。
初夏的隴州,晝夜溫差大,白天熱,晚上涼,卻只見那唐艾,獨處院中,身披鶴氅,倚案而坐,時搖羽扇而神動,時飲清水而蹙眉,竟是在仔細思考,借火光,以觀磚石上所繪之天下形勢,沐月色,而在籌謀制定攻取朔方之戎機。
配上他俊秀的容貌,這一幕,要是被莘邇看到,少不了,須得贊一聲:神仙中人也!
唐艾的視線掠過磚石上繪的朔方,停在朔方東南邊,與朔方隔著黃河相望的雁門、太原等郡,心中想道:“茍雄、楊滿目前正分別領兵,與魏兵纏斗於此,我軍攻取朔方的部隊只要行速夠快,進入朔方郡后,分兵一支,先把河西岸的幾個重要渡口搶占,那么茍雄、楊滿就算聞訊我軍進襲朔方,也勢難很快地回軍馳援,此兩人所部,可以不必太過多慮。”
他轉過目光,看向朔方以東、雁門郡北邊,與朔方一樣也是隔河相望的代北,心道,“代北之地促狹,位處於柔然、朔方、幽并之間,東西不過千里,南北數百里而已,拓跋氏立足此間,至今甚久了,拓跋部與附屬於拓跋部的鮮卑其余諸部、烏丸諸部,和被拓跋部征服的柔然、敕勒等的一些別部等等,諸多的胡種雜居於此域內,人口繁衍,羊馬增殖,其地、草場已不足用,我觀拓跋倍斤野心勃勃,他一定不會甘心屈居於此,必然會尋機向外擴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