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宮外,停滿了牛車、官車,等候入宮的官吏不下百人。
一看到莘邇駕至,他們大半涌了過來。
位卑者恭謹行禮;位高者如孫衍此類,或莘邇心腹如黃榮、羊馥、羊髦等,與莘邇小做敘談。
莘邇沒有架子,對這些官員,不分尊卑,悉數以禮相待,非要找點區別出來的話,那就是對孫衍、曹斐這些重要的政治、軍事盟友,禮敬之余,多了許多的親熱。
麴爽、陳蓀、張渾幾人和已經從西海郡回朝,就任中臺右仆射的氾丹也在。
他們要么自恃身份,要么敵視莘邇,卻是即便過來問候莘邇,至多也只是說些天氣涼熱,寒暄而已,抑或干脆就不過來。氾丹就沒過去,遠遠地站在一邊,與三四個交好的朝臣不知在聊些什么,一眼都沒往莘邇這邊看。莘邇注意到了氾丹的作態,也不生氣,隨其心意。
張渾的車駕離莘邇停車的位置最近,不像麴爽、陳蓀,寒暄過后,就各回去了自己的車邊,他只能與莘邇對談。
因為張金、張道將父子的獲罪下獄之事,張家與莘邇早前有仇,現如今兩邊雖是過往的事情,很有默契地都不再提起,但根本上言之,張家作為土著閥族,與莘邇這個族望不顯的外來寓士,其實不是一路人,他兩下當前的“表面友好”,僅是各取所需罷了。
張家需要的是,借莘邇的權勢,重振其家的家聲,盡最大的努力,消弭他們曾被令狐奉沉重打擊,連令狐樂的顧命大臣都沒有能當上的惡劣后果。莘邇需要的是,在接連與宋、氾兩家激烈的斗爭,相繼把宋閎、氾寬逐出朝堂過后,借張家到底是隴州頭等門閥之一的昔日高名,緩解本地右姓、士人對他掌權的排斥。說白了,張家與莘邇彼此,現今只有利益的關系。
亦是出於此因,兩人說沒幾句,就無話可說了,不過兩人都是老練的政治人物,沒話說不要緊,可以找話說,話題遂落到了現下的朔方戰事和才經過一場鏖戰的秦州的情況。
莘邇笑道:“張公,公家堪稱是芝蘭滿庭啊!伯仁前與李亮守百頃山,戰功卓著,今治武都郡,恩威并著,大有政聲,當地的唐、胡百姓無不對他擁戴有加,可以說是文武雙全;叔仁駐鎮安夷,金城太守奏報朝中,云‘羌、鮮卑諸胡,盡服其威’;明寶宰牧祁連,到任以今,不止百姓樂之,而且短短數月,祁連官牧的馬、羊等畜就數目增長,政績斐然。
“張公,公家的這一門后進俊彥,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啊!”
伯仁,便是張道崇。叔仁,是張渾的三子,名叫張道岳。張道岳現任安夷護軍,安夷是金城郡的一個縣。金城等東南八郡,境內多羌人,也有為數不少的鮮卑各部,因為胡人的數量多,所以定西在此處設立了幾個直轄朝廷管轄的軍職機構,安夷護軍是其中之一。
夸獎張道崇、張道岳的話,莘邇不是“奉承”張渾的,張渾的這兩個兒子,的確是各有才能。武都一戰,張道崇以文儒之身,卻膽氣出眾,就是定西的猛將北宮越對他的膽量也是贊不絕口,且在戰斗中,與李亮配合得不錯,李亮后來私下向莘邇匯報時,對他亦是多有稱贊;而張道岳,於定西向來是以“慷慨有烈氣”而聞名的,沉敏上不及其長兄,壯武上則勝之。
張渾的從子張道將,莘邇夸他的話,更是真心之言。自經過那番家族受到重創的挫折,張道將成長飛快,與宋家的宋方、宋羨截然相反,簡直換了個人似的。
張渾謙遜地說道:“設無莘公揮指,豈有秦州之勝?阿虎些許微功,哪里敢當莘公贊許?至若政聲,治一郡,何如治一國?阿虎、阿蜍都是小才,不值一提。阿犬好武輕文,太過剛勇,不瞞莘公,我一直都為此憂心,生怕他會做錯了事,壞其己身事小,誤了國家事大!”
虎,是張道崇的小名。蜍,不必多說,是張道將的小名。犬,是張道岳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