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怪這些鮮卑、匈奴新附之臣詫異,卻在魏國,莫說“禽獸之類”這等意指明確、太過侮辱輕蔑的話,就是個“胡”字,在慕容炎繼位之后,他亦下詔國內,禁止人言。
秦、魏兩國君主治政的風格截然兩類,一個較為開明,一個因文化的自卑而敏感,若是莘邇在場,他大概會對蒲茂由此更高看一眼,不免感慨:“這就是自信的表現啊!”
卻說孟朗說完了要說的話,舉起酒杯,喝下了第三杯酒,說道:“天氣炎熱,大戰在即,軍務繁重,臣懇請大王務必要注意身體,不可操勞過度。”
蒲茂說道:“孟師放心罷!孤年輕力壯,有的是精力,倒是孟師,此去貴鄉,可一定要按時寢食,小事交給屬僚去辦就行,孟師無須事事親力親為。待至孤與孟師打下了鄴縣,孤再為孟師攻取青州,讓孟師衣錦還鄉!”笑道,“既統北地,功比前賢,鼓樂歸鄉,不亦樂乎?”
孟朗伏拜謝恩,說道:“臣不望鼓樂歸鄉,只盼能助大王早日一統北地,結束這亂戰之世!”
到了預先卜卦定下的孟朗的出發時刻,同蹄梁等將請孟朗起行。
孟朗告別蒲茂,坐入牛車,在數百甲騎的護衛下,前頭是蒲茂賜給他的兩班鼓樂開道,后頭是同蹄梁、向赤斧等文將佐或乘馬、或坐車相從,沿路行進,加入到了絡繹不絕、威武雄壯、前往貴鄉郡的行軍秦軍的隊伍之中。
蒲茂駐足道邊,目送他的坐車遠去,直到看不見了,還依依不舍,不忍離開。
左右臣屬再三請他還營,適有鳥群從天空飛過,蒲茂上望云天,遠眺孟朗所部的背影,曼聲吟道:“鹿鳴思野草,可以喻嘉賓。我有一樽酒,欲以贈遠人。”又吟道,“俯仰內傷心,淚下不可揮。愿為雙黃鵠,送子俱遠飛。”
這幾句詩,都是出自前代秦朝人所寫的《別詩》,蒲茂用以自喻此時送別孟朗的心情,不能說十分貼切,但姑且也算是襯景。
新附的鮮卑、匈奴諸臣,泰半聽不懂,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而已。
新附的洛陽等地之唐士,自是知蒲茂所吟出自何詩,便紛紛開口湊趣,阿諛拍馬,一個個贊不絕口。一個須發皆白的士人操著標準的洛音,說道:“大王與孟令,君臣相得,情深篤厚,前代可與比者,幾無也,足可垂范后世,為千秋之表!臣為大王賀!臣為河北的百姓賀!”
蒲茂笑吟吟地說道:“卿為我賀,我知,是賀我有孟師襄助;卿為河北的百姓賀,賀什么?”
這士人說道:“偽魏驅虎牧羊,河北百姓苦之久矣!大王仁聲,傳頌四海,河北百姓久聞之也,無不翹足以待王師!大王得天命眷顧,已是民心所向,今又上下同欲,吊民伐罪,滅偽魏指日可待!河北的百姓將脫水火,故此,臣為河北的百姓賀!”
蒲茂笑道:“‘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河北之土,非我所欲也,拯河北萬民出於水火,此正我之心愿!”
唐士們更加地阿諛如潮。
有那心思敏捷的就想道:“大王雖是氐人,然熟讀圣賢經典,知前代詩歌,且不輕視我輩士流,愛惜我輩,不吝官爵之賞,當真如我輩昔日所聞的傳言,明主是也。”
當然不可能因為一句《論語》中孔子的話,因為幾句前代秦人的詩,就對蒲茂產生耿耿的忠心,但至少,短短的時日內,蒲茂就以他迥異於慕容氏歷代君主的重儒、敬士之風,使這些洛陽等地的唐士,對他產生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