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倍斤端起矮案上的金碗,自也飲了一口酪漿,眼神瞟向孫冕。
孫冕開口,拈須說道:“鐵弗大率趙宴荔的幼子孤塗,現下在我代北。他思念家鄉,數懇求我王,送他還朔方,此回趁貴使來,等貴使還程時,就請把孤塗帶上吧?”
禿發勃野扭臉,與楊賀之對視了眼。
兩人心頭俱皆同時浮現一個猜疑:“孫冕這時,忽然提起趙孤塗,是何意也?”
因為一下子摸不出孫冕此話的意圖,勃野所以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請求,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說道:“我國西海侯,趙孤塗之兄也。西海侯現戍朔方,亦頗想念孤塗。”
孫冕繼續說道:“趙宴荔在世時,央求我王,給孤塗擇一良配。如今趙宴荔已逝,而孤塗年歲漸長,近十八之齡矣,亦已到了婚配的年紀,故是,我王於月前選了族中一女,已與孤塗結下婚姻。”
禿發勃野今次來代北,到了盛樂就被關進了盛樂的使館,什么人都沒見過,趙孤塗他到現在為止也是一面未曾有見,故此卻是不知孫冕此話,實乃謊言,趙孤塗快十八了沒錯,拓跋倍斤從族中選了一女,已與他結成婚姻,這卻是“無中生有”之辭。
勃野說道:“是么?大率親為孤塗選的,定是良配無疑了,那在下得恭喜孤塗了。”
“我王憐孤塗父母皆亡,又顧念昔年趙宴荔事我王甚恭,是以送給孤塗了牧戶五百落,權作配嫁,這五百落的牧戶,隨孤塗到朔方以后,需要草場養牧,便煩請由貴國安排了。”
“五百落牧戶?”
孫冕點了點頭,摸著胡須,面帶微笑,說道:“正如貴使適才所言,貴國之西海侯,還有臨戎侯,俱孤塗之兄也,西海、臨戎二侯都是貴國的重臣,前時朔方一戰,并及不久前貴國與大秦的秦州一戰,二侯為貴國也都立下了汗馬功勞,五百落的牧戶,我王都慷慨送出,些許少少的草場,想來貴國應是不會吝嗇的。”目注楊賀之,笑道,“君為朔方郡丞,你說如何?”
勃野和楊賀之聽到這里,明白了孫冕忽提起趙孤塗的用心。
楊賀之想道:“這哪里是五百戶的配嫁,分明是要在我朔方安下一個樁子!趙孤塗自少年至代北,今已多年,必然親近拓跋,倍斤這是想通過挑起趙染干、趙孤塗兄弟的內斗,從而給他創造奪回河北草場,乃至侵我朔方全郡的機會!”
既已猜明了孫冕的意圖,楊賀之當然就不可能會當面答應,推脫說道,“仆雖朔方郡丞,上有太守張公,況且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仆與張公亦無擅分土地與人的權力,分草場安置牧戶此事,在下須得稟請寡君。待在下得了寡君回復的令旨,再給先生答復可好?”
孫冕笑了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貴國大王是仁厚之君,貴國執政莘公素來遠播仁義之名,想必是不會忍視趙染干、趙興、趙孤塗隔絕兩域,不能兄弟團聚的。”
楊賀之默然,心道:“於情於理,確是不好拒絕孫冕的這個請求。”
他迎著孫冕的目光,臉上露出笑容,亦帶著玩味的色彩,口中沒有出聲,心中又想道,“便是莘公不好拒絕,允了你的此請,一個趙孤塗,難道就能把我朔方搞個天翻地覆么?有我在朔方一日,別說孤塗,就是你孫冕,也休想亂我朔方分毫!”
邱敦建的聲音響起,他不再提“聯姻”之事,轉而借孫冕此話,說道:“些許草場,也吞吞吐吐的,不肯直接允諾!你定西未免太不爽利!口里說著請與我王再定新約,卻一丁點的東西也不肯拿出,簡直是毫無誠意!我還是那句話,你定西這般作為,叫我王如何再相信你們?”
楊賀之說道:“大人有什么話,但請直言不妨。”
邱敦建說道:“今冬寒酷,我代北的羊馬已然凍死不少,牧戶們的日子難過,你定西既然請求與我王再定盟約,那盟友受困,你定西是不是該鼎力相助?別的就不說了,至不濟,是不是送些羊馬給我代北?這也好算是你定西表現出了點誠意。”
“敢問大人,要羊馬幾許?”
“什么幾許?你應該問要多少。”
“……多少?”
“不多要,羊百萬頭,馬萬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