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三四十歲年紀,黝黑臉龐,蓄須,體格強健,伸出接令旨的手,五指短粗,長著厚厚的繭子,亮閃閃的,大拇指上還帶著個玉制扳指,只從這幾個特點看,分明是個武士,他穿的也是將軍的袍服,帶著武冠,腰攜佩劍,那劍沉沉下墜,明顯鞘內不是木劍,而是真劍,唐艾卻呼他“府君”,此人不是別人,正乃隴西郡的新太守,且掛著四品奮武將軍銜的麴章。
麴章接住令旨,遲疑說道:“這是朝廷下給督君的密旨,下官看,合適么?”
“很合適,你看吧。”
麴章生性謹慎,確定了這道密旨自己可以看,乃才恭恭敬敬地把令旨捧在手上,勾頭觀閱。
不多時看完,他抬起頭來,眼中透出了驚疑,說道:“使君,……”眼角瞥到了侍從於唐艾坐車近處的魏咸、趙勉幾人,趕緊的將險些出口的話,給辛苦地咽了下去,欲言又止的樣子。
“魏咸、趙勉諸卿,皆我親信,無須避讓,府君,你想說什么,只管請說。”
“是。使君,秦虜竟是果然要攻我秦州了?”
“令旨命你我早做預備,府君,咱們這就回城,商議此事吧。”
麴章應諾。
唐艾再次望了下周邊農田上忙碌的農人們,說道:“不管怎樣,府君,咱們都要竭盡全力,把秦虜擋住啊,不然必定就會誤了今年的春耕,繳不上國家的賦稅事小,郡中、州中百姓今年的口糧無著落,卻是事大。”行到車門邊,魏咸、趙勉等過來扶他上車。
趙勉一個沒注意,踩進了個車旁的泥坑,泥水四濺,不但把他的羊皮绔頓給染臟,唐艾的袍子下擺也被濺上了些許的泥漬。趙勉慌忙請罪,說道:“下官失禮,敢請使君責罰。”
“下一趟鄉,巡查農耕,衣、履要都干干凈凈的,怎能顯出我勤政親民?反搞得我好像裝模作樣似的。子勤,你這一腳泥濺得好!非但無罪,并且有功!”唐艾絲毫不以袍上沾到了泥水為意,一邊與趙勉笑言,一邊瞅了瞅他的羊皮绔和短腰靴,接著說道,“卻是臟了你的靴、绔。曹都尉前些時射獵,打到了頭鹿,做了兩雙鹿皮靴,送我了一雙,……他呀,這就叫馬屁都不會拍,何嘗見我穿過戎裝?這鹿皮靴我是穿不上的。等回到城,我就轉送於你。”
“曹都尉”,便是南安都尉曹惠。
趙勉半彎著腰,頭低著,唐艾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聞他停了稍頃,說道:“勉降人待罪之身,蒙使君不棄,卻不僅得使君信用,并屢受使君賞賜,而勉至今寸功未為使君立,勉實慚愧,深覺愧對使君的厚愛!”
從語氣聽來,趙勉很感動,這話應是他的真心話。
也難怪如此。
卻趙勉自歸到唐艾手下以來,唐艾對他誠然是十分厚待,賞賜不斷,——賞賜給趙勉的東西,論值錢與否的話,倒沒多少特別值錢的物事,多是日常所用的,比如蹀躞帶、衣帽、馬鞍之類,或者一些美食、美酒,可話說回來,亦正是因不怎么值錢,是日常所用之物,卻才能顯出唐艾是真的沒有把趙勉當做外人,是把他當做自己人、州里人、老鄉,是誠心對待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除了賞賜以外,唐艾還多次邀請趙勉去他家中吃飯,并以“此我州里人”為名,喚他新婚的妻子杞通出來陪客。妻妾不相避,這已不是尋常的相待之誼了。
唐艾笑道:“哪里來的‘降人待罪’?方今戰亂,四海不寧,昔附秦虜,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嘛,你我州里人,我一見你,就覺如故,這等見外的話以后不要再說了!”又說道,“再則,你說你‘寸功未立’,這話也不對,只你竊來秦廣宗的親筆,此即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