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茂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崔瀚的身上,一再細看,眼神在崔瀚的臉上流連不去,臉上顯出贊嘆的神色,顧對孟朗說道:“孟師,這位先生倜儻瑰瑋,威儀可觀,非清河崔公不可也!”問崔瀚,笑道,“敢問足下,可是崔公?”
崔瀚端莊地揖禮答話,音聲清亮,說道:“草民崔瀚,拜見大王。”
“崔公之名,我久仰矣!昔在咸陽,孟師就屢與我稱頌崔公德行,我早就盼能與崔公一見了!今日終得償所愿,崔公形貌,卻是我設想的一般無二,我欣喜之余,唯恨與公相見太晚!”
蒲茂這幾句話,說的情深意切,一聽就是真心話,崔瀚頗為感動,說道:“小民鄉野愚夫,何敢當孟公之贊,何敢勞大王久盼!”
蒲茂左手抓住崔瀚的手,右手握住孟朗的手,左顧右盼,看著他兩人,如似心滿意足,朗聲笑道:“孟師乃我關中之良相,崔公實為北地之大賢,我已有良相為佐,今復得大賢相輔,自茲往后,海內之士望,俱在我秦矣!”說完,招呼眾人進殿,自挽兩人胳臂,當頭先行。
入到殿中,分主次、尊卑落座。
時在鄴縣的蒲洛孤、茍雄、仇泰等蒲秦朝中的重臣、大將,約七八個都被蒲茂叫了來,做個今天的陪客,他們也都在跟著落座。
諸人敘話。
蒲茂一個也沒有冷落他們,或問他們各自家鄉的風土、人物,或問他們各自家族的家學傳承,敘談良久,不覺已近午時。殿中的侍宦得了蒲茂的命令,指揮宮女們魚貫而入,捧上酒菜。卻是蒲茂要留他們用飯,請他們吃酒。依照唐人士大夫的講究習慣,所謂鐘鳴鼎食,殿上宴席備妥,下頭絲竹雅樂。遂於樂聲中,蒲茂、孟朗、崔瀚眾人滿堂歡愉地飲食起來。
觀那席間端上來的菜肴,有的是用唐法烹制的,有的是用胡法炮制的,盡管稱得上唐胡俱全,然而所用食材都是尋常可見之物,沒有什么特別稀罕的山珍海味。
酒過三杯,蒲茂笑與諸人說道:“今天宴請卿等的酒食,簡陋了點,還望卿等不要見怪。”
王道玄說道:“素聞大王節儉禁侈,日常三餐,食不重味,宮中后、妃,裙不過踝,不敢隱瞞大王,以前小民還以為這只是傳言,不當真,今日乃知所聞不虛!方今北地戰亂近百年,先是匈奴趙氏,繼之鮮卑慕容氏先后竊占中原,政俱殘虐,無不掠民以自奢,民不聊生,如處水火,苦之久矣!大王倡行儉約,正是體恤民生的無上善政!小民等只有贊佩大王,又豈會因此見怪?”話到此處,不起身拜倒,似乎不足以充分地表達贊佩之情,他便離席下拜。
蒲茂下榻,到他身前,將他扶起,笑道:“卿忘了么?今日我等相會,只談玄論道,不論尊卑!卿怎么又多禮了?”
王道玄說道:“是,是。大王的話,小民怎敢忘?只是情不自禁。”
蒲茂哈哈大笑,請王道玄回到榻上坐下,他沒有回去坐,而是負手在兩邊食案中間踱步,笑容漸漸收起,他嘆了口氣,說道:“月前我曾巡視鄴縣周邊鄉里,鄴城者,北地之名都也,向來號稱豪富,都說鄴民殷實,卻只我之親見,那周邊鄉里的百姓,卻居然大多窮困潦倒,家徒四壁,乃至有許多人家,全家幾口人,只有一套衣服,甚或連個渡冬的冬衣都沒有的!鄴民且窮困若是,我實在是不敢想,冀、豫等州其它郡縣的百姓又會窮貧到何等程度?
“珍饈佳饌,我身為大秦之主,難道還吃不到么?莫說珍饈佳饌了,就是龍肝鳳髓了,只要我想吃,就也都能吃得到!唯是一想起百姓這么受苦,我委實是吃不下啊!卿等我華夏之士大夫也,夫子仁人、仁民之論,必皆在心,想來應是與我相同,便真的我為卿等備下珍惜美肴,卿等料也應是吃不下的吧?”
他問崔瀚,說道:“崔公,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