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升高,到至天中,又漸漸西落。
雖然只是頭天的攻城,雖然只是試探性的進攻,可敵我雙方打得依舊是十分酣烈。
巨大的投石車,不斷往城頭投擲石塊。借助投石車的掩護,兵士們推著云梯,過了護城河,奔到城下,開始蟻附登城。城頭上的拍桿、檑木等物,此起彼落,揮卷成風。
攻城的一方,士兵的種族不同,由唐人組成的主力以外,另有隴地東南八郡的羌人、北山沿線的鮮卑人和盧水兩岸諸胡等各部胡卒,還有一些西域兵,及那些新降的羯人。守城的一方,士兵的種族也不同,他們的主力當然是氐人和羌人兵士,此外亦有唐人、鮮卑人、雜胡等諸種唐夷。
不同的語言,吶喊於城頭、城下。
發式不同的各族兵士,敵我之間哪怕本是同族的,此時此刻,亦皆如仇讎,俱皆從眾拼殺。
不過,如果從遠景來看的話,這些不同的地方,語言、發式,或者長相之類,卻都是不存在了,能從遠處看到的,只有城上守卒俱是白色戎裝,恍如城上覆雪;城下攻城的將士則多是紅色的戎裝,如似烈火燒城,亦有一些玄色甲衣的,——玄色甲衣的,自就是莘邇帳下的主力玄甲軍,亦即李亮、薛猛兩部的戰士。
上邊的雪與下邊的火之間,是黑黃色的高大城墻。
城墻沉默無語,任鮮血四濺於它的周邊。
伴隨城南隴軍的兵士們渡過護城河,攻城戰事慢慢進入激烈化,令狐樂的目光逐漸地不再只落在田勘所部身上,而是更多地被李亮、薛猛所部吸引。
……
攻打略陽的時候,令狐樂也算是身處前線,他本來以為麴爽、曹斐部的精銳已經堪稱精卒,可是如今看到薛猛、李亮所部士兵的表現,卻才發現,什么才叫精銳!
盡管離城南稍遠,并不能看清楚城南戰況的全貌,可饒是如此,也已使令狐樂震驚不已。
前前后后,他至少已經看到十余個負了不輕傷勢的玄甲將士,不肯退下戰場。
哪怕是前一刻才中了敵人箭矢的,或者前一刻才被敵人的拍桿打下云梯的,俱皆不退,依舊奮勇向上,攀附城墻。近千戰士,迎對城頭如同落雨也似的箭矢,爭先恐后。
一個穿著散將甲衣,應當是擔負著督戰之責的低級軍官,令狐樂分明看到,他被城上投擲下來的雉尾炬給燒了個半身著火,但在把火撲打滅掉后,他卻絲毫無有撤后的意思,仍然挺立在軍旗下頭,揮動環首直刀,繼續催促兵士們攀爬云梯,進攻城頭。
又一個云梯附近的曲軍侯,沒有能夠及時地避開從城上垂下的檑木,左腿被檑木擊傷,三四個親兵簇擁著他,估計是想要把他護送到安全地帶,卻被他一手推開,然后,此人一手拄矛,瘸腿而立,一手提刀,敲打親兵們的頭盔,奮力地在說些什么——雖是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但令狐樂從其舉動,卻完全能夠猜得出他這時在說的是什么。
種種樣樣,如用一個詞語來形容李亮、薛猛所部玄甲將士,那便是勢如瘋虎。
鼓角之聲震動遠近;攻城將士的吶喊,掀動城樓的瓦片。箭如飛蝗。傷亡隴卒、或者傷亡守卒的鮮血順著城墻往下流淌。城腳已形成了一處處的血洼。倒下的尸體、殘肢斷臂觸目可見。
令狐樂喃喃自語,說道:“將士不惜命,竟可至此乎?”
“大王,你說什么?”
令狐樂沒有回答陳不才,轉回目光,看向城西也正在攻城的虎賁郎,若有所失。
猛攻一日,傍晚時分,鳴金收兵。
……
莘邇循撫過傷卒之后,親自到令狐樂帳中。
麴爽、曹斐等將亦至。
大家一起總結了下今日攻城的成果,安排明日攻城的事宜。
通過今日白天一整天的試探性進攻,已經發現了幾處冀縣城防的空虛之處。
明天的攻城,就針對這幾處空虛的地方做重點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