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下的廣州城已是家家華燈初上,但對于打烊中的商家店鋪來說,現在正是對一整天辛勞的價值緊張盤算的時候。紫珍齋沈老掌柜也是其中的一員,他此刻是眉頭緊鎖,看著帳本的臉色也不是那么自然,還不時地發出那么一聲長嘆。倘若是他人看到此景,必定會以為這個老人家是為了紫珍齋慘淡的營生而心憂――紫珍齋自從燈節過后開張,也過了近半個月了。局面如何,大體能看得出來。然而真實的情況卻并非外人所想。
沈老掌柜來到紫珍齋只是為了踐約之舉。雖然他看到了紫珍齋的實力,但是他并不認為一無背景二無權勢的郭逸能在商界眾強林立的廣州城中馬上就能打開局面。他們這幾位東家在籌備開張過程中各自都表現出不凡的能力,他還總是心存憂慮,生怕東家貪多求大,幾個攤子一起鋪開,難免顧此失彼。然而紫珍齋開張之后一個月的變化,徹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桌上攤開的薄薄帳本上一些數字赫然在上:“正月二十,西洋水晶杯一對,紋銀五十兩,記賬;劉府劉員外;玲瓏自鳴鐘一只,紋銀一百兩,記賬;百鮮樓王老爺;龍眼明珠項鏈三串,一千二百兩,陳記糧棧陳老板,記賬;南蠻七彩風情畫三幅,紋銀六百兩,總兵府何公子,付訖……”帳面上的總額計有一萬二千一百一十二兩之多。
沈范入行四十年,倒也并不是沒有見過如此數目的帳目。但這僅僅是紫珍齋開業短短十數天內的銷售額,即使對于閱歷無雙的沈范而言,紫珍齋的賺錢本事也實在是太過恐怖了。自己不過是介紹了廣州城中自己熟識的一些大戶,郭東主便能夠恰倒好處投其所好的拿出讓其感興趣的玩意,其察言觀色,看人識人的本事簡直令他嘆為觀止。
至于另兩位東主,一個天天泡在作坊的工地上,監督著工人們造酒,另外一個則每天和工匠敲敲打打的做首飾――他見過的東家和掌柜多了,和一班煙熏火燎的匠人能混在一起說說笑笑的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真沒想到這位嚴東家是個匠人出身,一手高超手藝,就算去本地最大的首飾樓干活都有得飯吃。這郭東家一看面相就是富貴人家出身,怎么會和個匠人合伙做買賣……
想歸想,面子上他是一點都沒露出這種感覺來。每天他在鋪子里接待親身來訪的達官貴人,敷衍派來選貨的管家仆傭。還要派出得力伙計帶著貨樣和冊子四處去跑外――有他自己開路,寶恒祥的伙計也都是業界的老手,業務倒也順手。
最讓他感到奇怪得是對店務很少插手的郭東主居然在開張前搞了全新的體制:首先是全店上上下下按工作內容不同分為業務、雜役、工匠三種類別,每種類別各設不同級別,按照工作性質享受享受不同待遇。比如業務的收入就要比雜役高,工匠則視各人的能力不同支薪。這個體制對沈范來說完全是全新的。
業務人員除了固定月薪,按每人每個月的銷售額提成――銷售提成由每年三節收賬結束之后結算支付。沈范初步估算了一下他自己之后嚇了一跳,按這個新制度,他僅僅本月的提成就有三十多兩――而他退休前最高也不過一年二百四十兩。沈范不由得搖頭,以為自己有些昏頭了,又用算盤計算了一遍,還是這個結果。
要這樣,自己一年豈不是要拿三百多兩的提成了!沈范驚得差點下巴都掉下來,他現在的月薪已經是從優,言明每年三百六十兩,全廣州珠寶行的掌柜,也算是獨一份了。要再加上提成……
他連連搖頭,這個使不得,自己已經是掌柜了,怎么好去拿提成,還是讓“跑外”――郭東主叫“跑業務”的后生小子們去賺吧。
至于那些工匠雜役,郭東主也不虧待,技術好的,他給錢也大方。珠寶匠里技術最高的,一個月能拿近十兩,最差的,也能拿五錢銀子。
最后,郭東家還宣布紫珍齋有年底的分紅:每年的利潤分成十三股,東家們占十股,全體業務人員占半股,工匠和雜役占半股,一股是“公中錢”,存在柜上,店伙家中有生老病死急用的,一概由這筆錢開支。最后一股則叫“養老錢”,凡是在鋪子里盡心竭力工作,最后喪失勞動能力的,店里用這筆錢為期養老送終。制度一宣布,全鋪轟動――世上會有這么善心的東家?沈范卻并不懷疑東主們的誠意,他閱世很深,直到郭東主表現出來的善心絕非偽裝,是真正的為做工的人著想――不管走到哪里,店鋪給伙計匠人都是一日兩餐的,郭東主卻說:“要人干活,怎么能只給兩頓吃?”就改成了一日三餐。一日三餐,沈范感嘆――他是熬了二十多年當上了掌柜才享受到這個待遇的。這紫珍齋里連學徒都享受到了,真是趕上了好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