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李天衢如此說罷,楊行密臉上和善的笑意似乎一頓,倒也沒瞧出有什么明顯的變化,不過他那一眾屬下當中,也有人臉上神情顯得有些不自然了。
李天衢的回復雖然客氣,但言下之意,你楊行密興兵說是為高駢報仇,可是不但吞并謀害同僚舊部,本來的宣歙觀察使趙锽可也是你殺的,這才占據了宣州。淮南軍藩鎮在長江以北的領地,留下你廬州等地,我就是都要占了,現在咱們面上過得去,可是就算非要挑明了說,我也根本不必讓地于你。
而還沒等楊行密回話,李天衢略整衣襟,悠聲言道:“畢竟這幾年江淮大亂,又有孫儒侵襲淮南,流毒江南,可憐自淮以南、江以東諸州皆百姓遭受兵災之后,十室九空,東西千里,掃地盡矣。我居淮南、而刺史居江東安撫百姓,以漁鹽農桑錢物互市交易,與民休息,以復承平之時生計也是要緊大事。”
話聽到這,坐在楊行密側首的袁襲則忽然言道道:“聽李節帥說貴鎮居淮南,而我家主公居江東,如此各自安撫境內百姓,彼此也可通商互助...這么說來,李節帥也是無意要再占取孫賊侵占的常、蘇、潤等幾處州府了?”
李天衢微微一笑,又道:“那是自然,我興兵前來,本為百姓。而皖南、江東地界不但有楊刺史討伐孫賊,浙東浙西地界,卻不是還有威勝軍節度使董昌、杭州防御使錢镠等國家臣子?江淮諸州畢竟與我治下藩鎮鄰近,而誅殺孫賊過后,江南諸州,自然也須由諸位救撫百姓、重建民生,我若再越界插手,這卻不是越俎代庖了?”
再聽得董昌、錢镠這兩個名頭,楊行密的眉頭也不由微微一蹙,他把頭望向袁熙,就見他不住輕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神情略顯凝重。而思慮片刻之后,袁熙似是暗嘆了聲,又望向自己主公,并輕輕的點了點頭。
按先前他們君臣密議,得出的結論便是:這李天衢固然可恨,但是現在招惹不起。
現在孫儒雖然大勢已去,可是楊行密與袁襲尚還不能斷定當真便能除了這個心腹大患,他也不是沒有可能死灰復燃。本來請神容易送神難,而李天衢卻是不請自來,打著協同討伐孫儒的名號接管吞并了江淮諸州,他協助殺了孫儒之后如果會撤兵至江北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浙東那邊,還有個錢镠想必也要來爭搶瓜分孫儒霸占的領土。
與李天衢之間的關系,現在尚可以好說好商量,但是錢镠那邊,只怕彼此競爭角逐,矛盾終究不可調和。
正因為袁襲足智多謀,以現在的局勢而言,他遂奉勸楊行密先誅孫儒,廣占州府,壓制錢镠...再招撫流散,休養生息以穩定住打下的領地之后,再圖謀被李天衢侵占的江淮諸州。嘗試暗示索回淮南軍藩鎮故地,也終究不成了。畢竟李天衢這小子也不是什么善茬,人家連他老丈人的地盤都給搶過來了,尤豈會是予取予求的老好人?
所以楊行密看過袁襲面色,便又刻意的朗聲大笑道:“楊某感念李節帥恩情,共討國賊,待大功告成之后,當然也愿與貴鎮通力結好,而眼下要緊大事...我與李節帥還是要合計如何協同出兵,而讓孫儒那禍兇賊首伏誅正法。”
李天衢遂把身子前傾,說道:“孫儒糧秣絕盡,只得分遣兵馬到各處抄掠,據戰報如今潰敗東奔。除馬殷等賊將率部往歙州、饒州等地搜刮糧草,徐綰于蘇州一帶率殘部頑抗之外,孫儒現在應該已奔逃至湖洑一帶,由我調遣幾撥兵馬于東面攔截,楊刺史率部包抄,再合兵攻之,想必那賊首也是在劫難逃......”
而李天衢與楊行密尚在會晤商議期間,蘇州治下吳縣地界,卻另有一場戰事已趨于尾聲。
由李天衢提及的賊將徐綰,也正率領余部鎮守縣城,苦苦抵擋著來自浙東的另外一路兵馬猛攻。雖然城關失守、城門大開,可賊軍中也尚還有不少兇悍的亡命之徒,此時此刻也在做困獸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