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容御發現,家里的健身室好像變小了,他很難再把兒子撂倒,稍微不加小心,還把自己的一只手指給打骨折了……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老了,兒子長大了。
“前陣子,我看了朋友的一個劇本。”容修說,“家庭片,大概是說孩子在童年時期,家長對他的打罵,起不到一點教育作用。”
說到這里,容修忍不住笑了,他側過身來,正視他兩鬢斑白的父親,“現在,想想小時候,我覺得,當年的那些揍,我真的是白挨了。”
“沒白挨,怎么會白挨?”容御揚了揚下巴,“那時候,我揍你,主要是為了加深父子感情,教不教育無所謂。”
容修:“……”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在車開到南院兒附近時,容御忽然開口說,“你快三十歲了。”
“周歲剛過二十八歲半。”容修望著窗外,“繞了這么一大圈,說了這么多有的沒的,您不妨直說。”
因為小電視關掉的緣故,車內安靜得可以聽見容修嗓音中的微啞,以及他言語間不動聲色的警惕。
“今天讓你見的徐伯伯,你還記得吧。”容御問,“本來想讓你早點過來,一起吃頓晚飯,你也陪長輩們聊聊。”
容修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怎么?”
容御沒正面回答,目光越過容修的臉,望向他那邊的窗外,“徐家女兒,韓老的小孫女,趙大煙桿子他侄女,還有……今天坐在那桌的三家都算……是你外公和盛老給物色的人家,也是組織上首肯的人選,大多是我同僚。”
他頓了一下,有點不利索地說:“我覺得你還小。可是規定上,你超過了晚婚年紀,他們也覺得你老大不小了,可以馬上服從組織安排了。結果,我看了下照片,女孩都挺好。不過,我瞅著眼生,有的姑娘可能小時候你見過,你連話都沒跟人家閨女說過,就要打申請、成家生子了?是不是挺好笑的。”
容御這么說話的時候,往常猶如洪鐘般的聲音,聽著像是裂了一道口子,嗓音沙沙的,帶了點醉意,但看他的那雙明亮又犀利的眼睛,又像是絲毫沒醉。
容修注視他一會兒,說:“其實……”
剛說兩個字,就聽容御又嘟囔了一句:“你知道,我心里也不好受。”
“……”
薄唇翕張又頓住,最終輕輕抿成一條直線,容修知道父親說的是什么。
容御和甄素素的婚姻不就是組織安排的嗎?
好在兩人過得還挺好,不過,還是傷害了無辜的人。
婦人們聚會喝茶,無外乎聊的就是這些。十年前說他是同性戀,那會他在玩搖滾;后來說他身心不健康,那會他在軍營。直到甄素素在一次名媛太太的聚會上發了火,就再也沒人敢亂說話了,再后來,容御官居一品,家屬本就是受到國家保護和監督的,直系親屬連出國也要申請報告,如此就更沒人敢說閑話說到首長頭上,好像容家從沒有容修這個孩子一樣。
兩人話說到這時,文東刻意減慢了車速,開進大院后,車內久久沒再有動靜。
容家的獨棟小樓,開進院里,車停了穩。
從一樓到三樓都亮著燈,容御探頭望了一眼,“我打過電話了,說今晚你回來,你媽肯定在忙活著呢,給咱們準備宵夜。”
容修垂著眸子沒應聲。
車內靜了片刻之后,容御把身邊手箱打開,拿出一個文件袋出來,他伸高手臂,手碰了碰頭頂車燈,想了想,卻沒按亮,他在忽明忽暗中說:“有時間看看吧。”
容修依然望著車窗外,沒接文件袋:“不我不想。”
“不著急,你什么時候想,什么時候看。”容御說。
“我不會想的。”
“端正你的態度。”
“我態度很明確。”
容修回過頭,透過后車窗,瞅見武西把輝騰開進了院門,他便打開車門,長腿邁出,回身道:“您和媽好好休息,我還有工作任務,就不進去了。”
容御低喝:“站住。”
容修邁下車,車門敞開著,他轉過身望向車內。
容御瞪了他一會,拉開車門下去,繞到容修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