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這個嗓音溫厚的字從對面盤坐于地墊上的中年人口中說出,猶帶魔力,讓人下意識聽從。
中年男人穿著黑西褲淡藍的確良,戴著斜紋領帶,劍眉深眸,英朗的面容上,歲月看不見什么痕跡,胡須刮得很是干凈。
我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我,回到了二十年前,穿越時空,與我對視。
我面無表情,在他面前的黃花梨案對面坐了下來。
經歷了百年光陰的花梨矮桌包漿渾厚,光線過處,如有油脂流淌。
桌上,此時擱著一副紫砂茶器。
圓盤搭配一壺二杯。
壺是西施壺,杯是功夫杯。
這副茶器算不得上品,做工略顯粗糙,甚至連用料都不純。
唯一勝的,應該就是半甲子的茶香熏陶了。
看著茶盤弧面上那朵稚嫩的花痕,我雙瞳微凝。
這是一朵茉莉花。
我三歲時,用茶釬刻的。
“好一朵茉莉花。”我喃喃一句,抬頭看對面的中年人,“歡歡姐出事,是不是因為你?”
我到底最愧歉的,還是那個如同茉莉花般的女孩。
如果不是對面這個混蛋的餿主意,歡歡姐不會避我這么多年,也不會香消玉殞!
中年人點頭:“果是,因非。”
“死了這么多年,我都忘了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了。”我譏諷道,“原來也是個無擔當的。”
怪不得,我也這個樣!
中年人笑而不語,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想法。他伸手斟茶,示意我喝。
我并起兩根手指,輕點兩下桌面。
跪,是不可能跪的。
“歡歡姐現在哪里!”
感嘆號表明,我這不是在問,而是質詢。
“她很好,你無需掛念。”這個和我幾乎同個模子印出來的中年男人,回復的語氣清淡,仿佛我說的只是件不足掛齒之事。
“不,她一點都不好!”我握起拳頭,重重擂桌。
“她是我親自挑的兒媳婦,只會很好。”他依舊云淡風輕,但語氣變得不容置喙。
我:……
等等,我先捋一下……你兒媳婦?那不就是我媳婦?我媳婦什么時候要你自把自為挑選?
呃,我當然不是對歡歡姐不滿意,我只是就事論事!
沒有什么好隱瞞的,我的確在很小的時候,就幻想著和她……過家家一輩子。
“在歡歡的母親受孕之前,我就已經選中了她,這也是為何我后來會帶你翻鄉下,住進他們家隔里。”
“她什么時日出生,如何成長,都是我一手安排。”中年人一臉理所當然地吹噓著,聽得我忍不住掀桌。
但是,想在他的面前掀桌子,我還是嫩了點。
所以我只好改掀為扶,雙掌撐著案沿,逼身問道:“包括她的死?”
一字一句,如磨寒刀。
“不。”他言簡意賅地否定,然而,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此刻依舊淡漠的神情。
直到后來,我才明白他這個沒有任何解釋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此刻的我聽來,似乎一條活生生的性命,而且還是我最重視的那條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我憤而起身,轉了兩圈,終究還是坐了回去。
我壓抑著怒火,擱置了這個話題,將黑木牌掏出,拍在案上,轉而問道:“這玩意也是你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