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石階上,晏寒舟孤獨清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拐角處,映著夕陽,無限凄涼。
少年本就傷痕累累,此刻染血的單衣再度綻放出艷烈的血花,襯著他俊朗的面孔,竟有種極度糜艷頹敗的美。
晏寒舟回頭朝山頂那座華美上清殿瞥了一眼,雖然隔得遠了,但隱約可見大門緊閉,早就看不到那個目下無塵的白衣女子。
他此刻身體內受傷極重,整個人仿佛浸泡在冰水里一般,但是晏寒舟的內心卻又似受著十萬烈火般的煎熬。
少年死死地攥著雙手。
——呵,這就是他的好師尊啊。
何等冰冷絕情的一個人。
寧可放任著他去死,也不愿意賜下哪怕一枚靈丹。
他十三歲入清云宗,成為琉璃仙尊的關門弟子,然而時至今日,待遇甚至還不如宗門內的一個外門弟子。
睡的是雜役房,學的是外門劍招,從未受過分毫的指點。
如果師尊對所有弟子都如此一視同仁的漠然也就罷了。
但是……
事情不是這樣的。
晏寒舟眼眸低垂,遮掩住眸中濃烈的黑暗情緒。
沒有人知道,他甚至還嫉妒先前那兩個為他求情的師兄師姐。
柳浩然和鐘靈兒兩個人,年紀與他差不太多,不過是比他早入清云派兩年,資質更是比他遜色許多,然而師尊卻寧可對他們指點賜藥,也從不多看自己一眼。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晏寒舟還可以虛假地安慰自己,或許只是師尊看重自己天分太高,所以才對他嚴苛以待。
世人口中兩百歲結成元嬰的琉璃仙尊,不就是這樣一個天縱英才么,所以遇到同為單靈根的自己,才更加看重。
讓他一個內門弟子同雜役弟子住在鄙陋的偏室,是為了錘煉他的心智。
讓他一個人參悟劍道,是為了磨礪他的天分。
從不賜藥賜法寶,是為了讓他根基扎實!
甚至在他練功稍有懈怠的時候,就關入寒冰洞整整十個時辰,是為了讓他在修仙大道上更加堅毅。
——要知道,寒冰洞是何等磨人的地方!
就連金丹期的修士都忍受不了那種渾身冰冷刺骨的痛感!
而他第一次被關進去,是什么時候呢?!
那時他才不過十三歲,剛剛踏入煉氣期罷了!
何其可笑!
從寒冰洞出來,滿身冰渣子的他那時滿心期許的以為,也許只要熬過這一劫,師尊就能看到他的不凡之處,愿意同師兄師姐一樣,將他帶在身邊教養了。
而那時,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不過是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拋下一句。
“還沒死,命可真長。”
白衣仙尊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是驚雷一樣炸在少年耳邊,讓那時還年幼的晏寒舟無措地抱緊手足,以為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做錯了。
甚至覺得師尊的那個眼神,比寒冰洞呼嘯而過的罡風更刺骨!
……
他錯在哪了呢?
最初晏寒舟是還可以虛假安慰自己師尊是對他抱有厚望,才這般故意薄待。
但過了這么久,一件件一樁樁的事情累加起來,晏寒舟終于無法自欺欺人了。
到這次門派小比,他靈根受損,即將從天才淪為一個廢人,但哪怕如此,師尊都不愿意為他救治分毫,言語之間對他完全是鄙夷之色,甚至還阻止同門弟子援手……
他真的是她的好徒弟么?
還是仇人?
晏寒舟唇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一陣寒風襲來,晏寒舟倏然又吐出一口鮮血,他毫不在意地伸手將唇邊那抹血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