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離感。
無法抑制的剝離感。
與一切斬斷聯系的剝離感。
趙谷澈時常覺得,自己像是被關在玻璃缸的一尾游魚,明明能夠清晰地看見外界,卻與之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趙谷澈最初意識到那層薄膜的存在是在萬清城。
在這座清冷的白色城池里,每個萬清城護衛隊都有自己的計劃,來去匆匆地忙著手頭的事務。
只有在雷光降落于城中心的那天,他們才會回到萬清城,暫時放下自己的職責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酒放松。
那景象很美妙。這群向來嚴肅的護衛隊成員會暫時拋下盡職盡責、精明能干的模樣,湊在一起扯皮切磋,親熱地仿佛哪個山頭的酒肉兄弟。
但不管是平日的護城隊,還是雷光日的護城隊,都是和趙谷澈沒什么關系的。
在那些聽不懂的話題里、在成員熟視無睹的眼神里、在那激烈到能輕易碾碎他的戰斗里,趙谷澈清醒地知道,自己與這座城池是格格不入的。
就算有些成員會對自己露出善意的微笑,愿意用法力維系自己的生命,他們對自己也是俯視的,永遠高高在上的俯視。
后來,勉強有了自保能力的趙谷澈離開了萬清城,在危機四伏的野外四處漂流,直到被孫老撿回赤臨城。
“師父……”趙谷澈倚在石頭上,口中呢喃出聲。
在赤臨城里,趙谷澈一度以為那層薄膜消失了。
在這里,他可以全身心依賴師父,每天沉迷雕刻物件,不再發愁明日的安危,不再被虛無的情緒折磨到思維空白。
甚至在那幾百年中,他連關于巨蟒的噩夢都極少做了。
趙谷澈曾一度以為,自己會接下師父的鋪子,為他養老送終,成為下一任虛海留名的雕刻大師。
但師父的話給了他一巴掌。
那天趙谷澈在樹下坐了許久,一直坐到枝頭第一片秋葉掉在他的肩上,整個人才恍惚回神。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師父從來都沒打算將擔子交給自己,也不打算將未來寄托在自己身上。
嘛,也是。
“誰讓我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小孩模樣,練武也練不好,還總跑丟。”趙谷澈的眼神直發愣:“誰會把衣托傳給這樣的廢物呢?”
師父冷冰冰地躺在院子里那天,薄膜又清晰地橫在了趙谷澈面前。
膜里是裝作不知道真相、努力扮演傻子的他,膜外是直到生命最后也在為他謀求退路的師父。
“說到底都是我太靠不住了吧,師父。”
趙谷澈很理解師父,真的很理解。
所以他收拾行囊,連滾帶爬地離開了赤臨城。
甚至,臨行前他都不敢去師父的墓碑多看一眼。
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怕再次被提醒,自己不過是一個靠不住的廢物。
雖然難以啟齒,但趙谷澈的確努力過。
他央求梧桐成為自己的陪練,在地下的暗室里一夜一夜地練著師父教過的招式,纏著他為自己尋找問題。
他想,如果能自己成為一個可靠的強者,師父會不會,就不會去拜托他人瞞著自己了?
可惜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他也變不成強者。
在梧桐一次次為難的苦笑里,在劍靈一次次的暴走里,趙谷澈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練武的天賦,也永遠不會成為自己向往的強者。
那現在這個忘卻了雕刻,也不會變強的我算什么呢?
趙谷澈不自覺地攥緊了雙手,直到指尖沾上大片的泥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我本來就不喜歡練武。”
“我就是胸無大志。”
“我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個和平的地方摸魚。”
他抬頭對著空氣辯解,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
“說到底我最討厭爭斗了,這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