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碟逐漸見底,火苗昏昏欲睡地搖曳起來。明滅的光影劃過深藍的瞳孔,瞬間將它的主人拖回了夢魘中。
“嗚……”
齊非景猛然一個大退摔在地上。
他額頭滲著細密的冷汗,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牙齒亦不住地打顫,還強按下嗓中的嗚咽不讓自己發出太過丟人的動靜。
“非景!”
邱虹淺本欲上前,卻被玄鏈粗暴地拽回了原地。
他扯扯這過于結實的禁制,整個人半跪下去前傾身子,努力伸出左手探向齊非景。
“非景,沒事的,這里是若水。”
他輕聲安慰齊非景,語氣神態竟然比萬年前安撫從昏迷中醒來、惶恐中欲逃的他時還要柔和。
“你已經安全了。”
“……”
事與愿違,齊非景更用力地蜷起了身子。
他將頭藏在臂彎后,絲毫不敢去看邱虹淺的神色。
為什么你的身上沒有一絲怨氣,甚至還要安撫我這個幕后黑手?
為什么到這種境地還沒有放棄如此卑劣的我?
為什么我會把你這么好的人拖進深淵?
為什么我至今還活著?
他痛苦地掐著自己的胳膊,只掐得殷殷紅跡暈染了半條袖子。
因為他是虹族啊。
魔印張牙舞爪嘲笑著眷屬的天真。
虹族最見不得你這種賣弄可憐的樣子了。
你看他如此掏心掏肺地待你,而你卻只是在利用他的好心讓自己好過一些而已。
被刻薄的嘲諷刺入心臟,齊非景顫抖起來。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卻還是避不過宮嵐的嘲弄。
“要壞就壞的直白一些,成天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做給誰看,我的小自私鬼。”
虹族,這個名字比退魔之戰還要遙遠。
聽聞其族人常年為圣主所庇佑,個個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生活在遠離虛海嘈雜的雨沁木上。
只可惜美好的東西總是脆弱不堪。
在圣魔大戰結束萬年后,五大源魔聯手進攻雨沁木,用計打破其結界將虹族拖出毀滅大半。
不僅如此,他們還趕在極北利刃萬清城趕到之前及時化整為零各自尋處閉關,讓他們狼狽地追了百年也沒咬到痕跡,狠狠地落了沈源這個酷愛多管閑事的家伙的面子。
那一戰堪稱魔歷史上最漂亮的一戰,甚至刺激得沈源這個素來高傲的人閉關制作通緝榜,開始尋求虛海各路散人的幫助。
當然,那就扯遠了,還是說回到邱虹淺身上。
這個實力平平的長老背地是是不折不扣的虹族遺孤,與沙易帆同一樣以脾氣好在若水著稱,萬年來幾乎沒有生氣爭吵的時候。
不,根據齊非景的觀察,沙易帆偶爾氣急了還與時沉靖切磋一二,邱虹淺是壓根就沒有脾氣。他就是被當面奪了書還有心思勸慰對方,全然不往心里去。
正因如此,邱虹淺人緣極佳,比起他這透明孤僻之徒是好了不止一星半點。
“這大概就是虹族的天性吧。”
齊非景自嘲般笑笑。
“明明都因為過于好心而滅族了,”
“非景,非景。”
那邊邱虹淺還在喚著他。
齊非景鼓了半天勇氣終于抬起頭來,透過模糊的水影去看那張有些焦急的面龐。
他不自覺揪住心口,膽怯地又后退了幾分。
后者干脆半趴在地上試圖靠近他,探出的手仍舊沒有絲毫猶豫。
羞愧之情壓在心頭,齊非景偏開頭咬咬嘴唇,報復般狠狠說到。
“我會殺掉你的。”
“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想殺了你。”
齊非景是想了許久,才做出殺了邱虹淺這個決定的。
在宮嵐手下多年又親自領教過他的手段,他太知道這個變態會對稀有的虹族做什么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水護不得邱虹淺,他更護不得。
他沒法想象邱虹淺在無邊地獄里經受折磨的模樣,更不能接受自己親手將他拖入其中。
這些年來他翻來覆去輾轉難眠,終于決定在他落到宮嵐手中之前殺了他。
至少這樣……你還有來生。
齊非景慢慢起身,用逐漸恢復平靜的手抽出鎖鏈靠近邱虹淺。
至少這樣……你還有自由。
他提起邱虹淺扶他站穩,強迫自己去接對方的目光。
他想看見對方憤怒的神情,想看他失望地將自己打為殘次品,想看他不屑一顧地與自己劃清距離。
或許這樣,那顆早已沉淪黑暗的心就不會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