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拾女閉上眼睛時眼前還能浮現出那兩身各有千秋的樂服。
阿婷長相圓潤可愛,上手琵琶卻擅長宮詞小調。每次彈起小曲,她那一雙圓目便會生出數分勾人的嬌俏之意,身姿也漾出些許柔軟的撒嬌之情,令人完全移不開視線。
“真是的,怎么能用勾人和撒嬌形容姐姐呢?”從臺上下來的阿婷故作生氣去捏拾女的臉。
后者裝作驚慌地躲閃兩下,然后沖著阿婷做鬼臉,最后叫不遠處的阿德很是瞪了一眼。
可我第一眼想起來的就是這兩個詞呀。上臺前,拾女還沉浸在這個問題里。
按常理來說,勾人總與狐媚掛鉤,撒嬌總與做作為伍,實在不是霖盟正經觀念意義下的好詞。但這兩種情態一旦結合阿婷自帶的無辜嬌憨,就完全無法讓人聯想起負面的情緒。
不過話雖如此,阿婷的樂服還是瓜田李下,采用了高腰寬裙的制式,將身材完全遮掩在了垂下的長裙中,乖巧地別有一番可愛。
而對比于阿婷,拾女就是另外一種全然不同的風格了。
她高挑結實,演奏亦偏向于山川大河、飛禽走獸,眼神中也自帶一股亦狠亦天然的獨特氣質。
阿婷為她試了幾十次妝容,終于用柔和的粉色與淺淡地橙色中和了她直白的神情,又用眉間一點紅艷三瓣蓮提點了她的明艷,為她抹上了幾許捉摸不透的神秘。
再加上她的樂服是董家少堂董五典親手制作,不但從頭到腳合乎尺寸,一應點綴也恰到好處。
每次穿衣裝點后,拾女都會綻放出一股別樣的甚至略帶侵略氣息的美感,直叫人懷疑她是披著太陽的光芒上臺演奏。
哦,這里該插一句題外話。阿德最初看見拾女樂服那束腰揚裙的制式很是不滿,總想送回董家修改地寬松些。但在她試妝演奏了幾次后,阿德欲言又止,最后念在臺上有屏風為遮的份上勉強點了頭。
“小黎,那時的我是多快活啊。”拾女指尖無意識地收緊。
她知道那時自己的樂服全然不比現在奢華,妝容較之現在也異常粗糙,但是當時的她是多么快樂啊。
“小黎,你知道我有多恨輕韻樓嗎?”唇齒間發出咯咯的聲響,拾女的眼神深陷層層的狠厲:“我恨他們,我恨他們一次一次奪走我的一切。”
不知是那次例行的演奏惹來了是非,輕韻樓的閔先生不請自來。
他比下屬鶯苑的呂先生長相周正許多,舉止也風雅不少,但骨子里卻還是那副爛透了的樣子。
而阿德為人古板又顧及臉面,自然是不屑于與其打交道。在閔先生三番五次的騷擾下,他雖然沒有像女人那般惡毒地咒罵,卻也沉著臉色險些拿拐杖掄在他的臉上。
“阿婷,別攔著我,讓我去罵他。”拾女情緒上涌,憤恨之色溢于言表。
她不只是為了自己這些年來的漂泊,更是為了早前路過野外時所看見的,那個她曾無比熟悉,現在卻如同垃圾一般被鶯苑丟棄的身故女孩。
“這些人是畜生,我要與他同歸于盡。”拾女發瘋一般地推開阿婷,然后被歸來的阿德一把攥住了手腕。
“閔不過一介走狗,你與他糾纏又有何用!”阿德甚少將拾女視作孩童:“收拾東西,我們走!”
“為什么要走,為什么?”拾女還真不知道阿德的力氣竟然這樣大,她根本掙脫不開:“我不怕,我不逃!”
“夠了!”阿德用拐杖一敲石板,尖銳的聲音猛然驚回了拾女的理智。
“收拾東西,走。”他將拾女推回阿婷的懷抱,自己轉身離開。
“阿婷,你都不知道他們有多畜生。”拾女捂著臉哭得像個孩子:“未曾蒙面的夫家也好,朱女也好……我什么都沒有了。”
阿婷心疼地抱著懷里的孩子,柔聲勸慰著她收拾細軟。
趁著夜色,三人試圖離開黃程街,但終究是沒能走成。
“德少爺,你又何必為了一個撿來的孩子做到這種地步。”南寧遠給阿德的腿上藥,全然沒顧及屏風后的女孩。
“在夜色里你我形同無護奔馳,若真讓這群不知輕重的東西打死了怎么辦?”他也很清楚輕韻樓的手段:“你明知道他們不會對阿婷下手……至少,你也要為阿婷考慮考慮。”
沒錯,如果如往常一樣身邊只有阿婷,輕韻樓是絕對不會對阿德下手的。但如果阿德真的枉故于夜色中,只怕阿婷也……
阿德沉著臉色一如往常,然后淡淡道:“那是我徒弟。”
拾女至今也不知道輕韻樓為何如此地手眼遮天。
不過幾天功夫,街上的店家仿佛掉了個個,對阿德三人忌憚異常,連帶著醫館都不敢來了。
“董五典,你是不是男人!”拾女一把扯住包裹嚴密的董家少堂拖回院內。她怒視著他,憤怒的目光讓董五典坐立難安。
“董五典,你的良心難道就不會疼嗎?”她厲聲質問對方,恨不得將其徹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