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一冬嶺老村那么多人,就他黃旺重能收下大半個村莊變成如今的客棧老板,自然也是有些過人能耐在身上的。
就好比說田小貝剛從后堂鉆出來,他就看出了這孩子身后跟的家伙定然是個麻煩,而且是個大麻煩——
就先說年輕人這身打扮。仔細看去,他身上分明已經穿了一件厚重的白袍,上身卻還穿著一件半長的華貴衣服。
那衣服自肩膀裹到小臂,左邊大紅,右邊大綠,中間斜著一條寬大的紫色薄布披在前后,隔著露出白袍的腰腹與胯上厚厚的灰白色卷布同樣鼓起,映襯得其下過膝的外褲格外斑斕,一眼望去仿佛色塊盤成了精,一舉一動能在人眼前閃出重影來。
而這個正常衣袍外面再套一身清涼衣服的模樣……黃旺重上一次看見還是上、啊不,就是剛才,那個一身大黃大藍的年輕男子。
很顯然,面前這個眼尾點綴著兩點嫣紅、笑容活潑到有點憨氣的年輕人,才是他真正要找的青年。
麻煩,真麻煩。黃旺重內心連連嘀咕。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男子找的人并非從自己店中出去的青年,原因就是那青年為人正常、衣裝正常……
啊不是,其實是青年的衣裝雖然優良,看模樣明顯被家里保護有加,但言談舉止卻透露出他不過小康人家,真論起身價來恐怕連男子肩上掛著的綠葡萄都不如。
沒錯,黃旺重一眼便認出,黃綠男子肩上乃是一塊雕琢成葡萄的清綠美玉,是用來換他這整個客棧,他還得搭上自己去給人當上兩年家仆的那種。
“這小伙身形俊面色乖,行事規矩還老實,八成也不怎么出門……”方才他還瞅著門口直琢磨。
在他的印象里,這種人不說十分肯定,也八成沒錯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仆,而且是自小養起來護在少爺小姐身邊的那種。
“但是怎么沒家紋呢?”黃旺重百思不得其解:“這等身價的家族……怎么會不帶家紋呢?”
說起家紋,這又不得不提到先前連年的剿匪戰了。
當時楊家惱怒自家手下竟然在剿匪重傷后還能遭遇流民散人洗劫殺害,一度曾想將所有對楊家動過手的人全部血洗,以祭慰冤死之人的在天之靈。
“血洗一個牛家莊,說不定還會有一個馬家莊,說其根源,仍是匪寇奪人田物以至良民從惡,過不在單人也。”在這個楊家上下都異常憤怒的時間里,楊家大少爺楊逢臨非常堅決地站了出來,直接說出了這個近乎大逆不道的結論。
“你連自家兄弟都不顧了嗎?他跟著你干了這么多年,沒死在戰場上,倒死在了想要保護的婦人手上!”若非說話者乃是大少爺,想必楊家當時的質問要比這個難聽數百倍,甚至有可能要他立馬為此言論償命。
“今日血洗了匪寇逼迫中的牛家莊,那么明日呢?后日呢?”但楊逢臨依舊堅決:“惡名遠揚后,馬家莊還敢不敢留楊家之人,還敢不敢對重傷之人施以援手?”
外人自然難以得知這場發生在楊家內院的辯駁,但楊逢臨的態度卻為許多人所知。
他身為對自家兄弟死亡最悲痛的人,率先開口原諒被匪寇逼迫、饑餓、乃至走上歧途的前良民,硬生生將沖天的殺氣阻在了楊家內院。
“大少爺。”或許楊亮那時還寬慰過他:“我明白你的意思,牛家莊確實有過,但屠殺的口子一旦打開,便會給匪寇抓住機會,譏笑扭曲楊家也不過一群兇徒,讓整個喬區相信楊家人在剿匪的同時一樣會把他們吃到絕戶。”
“唉。”也不知道那段分析后是否會跟著一聲痛惜的長嘆與秉燭天明的沉默。
不過楊家最終還是把這件事全權交給了大少爺。他親自出面去了許多殘余的村子,諒解了那個兒女都在匪寇手上的婦人,一遍又一遍地用行動告訴他們楊家不會濫殺無辜。
同時,他讓所有人身上連著發帶加上衣服都繡上楊家家紋,向天下廣而告之其中特征。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楊家連年剿惡又不奪人田地,名聲自然是非常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