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壓低蒼穹,讓人喘不過氣來。
公孫淵低聲肅然道:“病源,就在人的身上。”
祁溶放眼四望,縱目茫茫。
病源,在誰身上?
公孫淵繼續道:“現在糧不夠,藥不夠,難怪這些龜兒子拿黑饅頭糊弄人。”
祁溶面露憂色:“敢問先生,藥還剩多少?”
“不足半月。”
“糧呢?”
“不足七日。”
這形勢不容樂觀。
祁溶轉身望向人群,忽然想起一件事:“為何沒見錦衣衛?”
公孫淵嘆氣道:“莫提了,重災區就在錦衣衛。”
官驛
江鎖若有所思,喃喃道:“重災區竟在錦衣衛?”
她尚在病中,還躺在臥房將養,本就白皙的面色更顯蒼白。
路驍霆為她端來公孫淵新研制的草藥,還冒著熱氣。
他吹了兩下,點頭說:“廠公病重的這三天,錦衣衛倒下一片,病情來勢兇猛,一時間也查不到病源是從何而來。”
江鎖聞了聞味道,皺眉道:“且放在桌上,涼了便喝。”
路驍霆依言將藥碗放在了桌上,繼續說:“庾子戚已被押入大理寺,吞沒修河公款,致使韓婆江、白晏河決堤,數百條人命盡喪于此,三司會審后,數罪并罰,判以秋后問斬。他們還邀請廠公監刑。”
“哦?”
江鎖聽出了端倪,問道:“主持此次三司會審的是誰?”
路驍霆答道:“浙東布政使兼按察使王乙棠。是個不要命的硬茬。”
江鎖輕咳一聲,勾唇笑道:“原來這兒還藏著一個。”
路驍霆不解:“嗯?什么藏著一個?”
江鎖不解釋,只問:“王乙棠這個人你知道多少?”
路驍霆早做了調查,介紹道:“這王乙棠出身微寒,憑科考硬是擠進三甲,此人頗有些能力,一路走到按察使的位置,掌一省司法刑名。但也因其家境,隨后晉升乏力,本是大展宏圖的年紀卻遲遲升不上去。”
他有著見微知著的本事,憑著一雙眼、一對耳為江鎖探查朝堂上的蛛絲馬跡,年紀輕輕便擔任錦衣衛同知之職。
明里,他受顧金吾恩賞,得太后蔭蔽。
暗里,卻是江鎖一手舉薦提拔,是她不為人知的左膀右臂。
“所以王乙棠巴巴抱緊了柳未征這棵大樹。”
江鎖陡然明白了其中關節,繼續道:“柳、喻二人私自商定毀堤淹田一事,早已為自己鋪好了后路。他們將罪責悉數推給知府庾子戚,剩余的佐證之事便交由王乙棠處理。”
路驍霆問:“那毀堤淹田一案,就這么結了?”
江鎖搖頭道:“不。此事他們收不了場。我且問你,那知府庾子戚是何人?”
路驍霆被江鎖這么一點,一拍腦袋,猛然驚道:“他是次輔庾賀之子!”
“庾子戚軟弱無能、外強中干,他老爹將他下放地方歷練,這層關系埋得深,連你都忘了,旁人更不可能知曉。所以,此局庾子戚不會死。”
江鎖面露困乏之色,垂眸道:“戲還有得唱。”
路驍霆點頭認同道:“庾賀不會任由這群地方官這么亂舞下去。只是柳、喻二人將廠公放在監斬的位置,豈不是擺明了要讓廠公與庾賀對著干?”
“無妨。”
江鎖哼出一聲冷笑:“他王乙棠不是要抱大樹嗎?咱家便要讓他好生瞧瞧,誰才是大樹。”
二人尚在竊竊低語,“砰”的一聲響,門被推開。
路驍霆登時拔刀,怒目而視,不過,見了來者,卻又陡然收刀入鞘,恭敬抱拳:“公孫先生。”
江鎖也兀自撐起身,端坐在床上,乖得如同上課的學生。
公孫淵大踏步走進房中,祁溶跟隨在后。
公孫淵看到桌上的湯藥一滴未動,頓時怒火冒出三丈高,罵道:“她又說藥要放涼了再喝是吧?我還不曉得她?就是放到結冰,她也不會喝!”
公孫淵端起藥碗懟到江鎖面前,催促道:“趕緊的!敢剩一滴,便再喝一碗!”
江鎖雙手接過碗,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皺眉喝完,未敢剩下半滴。
祁溶忍著笑意朝江鎖床頭走去,從懷中取出一張信紙,遞給江鎖,低聲說:“樓蒼蘭從祁都來信,決堤之事驚動了朝廷,內閣派出戶部尚書方叔申前往平州調查,浙東直隸總督吳憲塵陪同。”
“意料之中。”
江鎖滿嘴苦味,皺眉說:“庾賀乃姬荀門生,是姬黨重要一脈。庾賀正值盛年,方叔申經他一手提拔,做了尚書一職。庾賀那不成器的兒子在平州出事,是他方叔申報恩的時候了。”
“又來了!”
公孫淵打斷她的話,吼道:“你滿腦殼都是算計,不好好歇息,哪天死俅了,莫要砸了老夫招牌!”
說話間,就把祁溶和路驍霆一同轟出了門。
眾人都離開,房內燭光幽微。
江鎖攤開了手,手心里竟藏著一顆包著糖紙的桂花糖。
正是方才祁溶在遞給她信紙時,偷偷塞的。
她細細剝開糖紙,將糖放進嘴里——還是小時候的味道。
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