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繼烈帶著黑色眼罩,敲著碗,正對著江鎖,喊道:“晚晴來了。”
又是一個聲音如打雷的主兒。
“喲。”
秦粟正吃著面,側身看過去,打量著祁溶,喜道:“這位莫不是辰光?”
他氣質儒雅,頗有文臣風骨,吃面條都是數著根數吃。
五年前,朝中掀起整肅之風,戶部尚書秦粟、兵部尚書程繼烈先后入獄。
只因案情復雜,二人在刑部大獄中關了三年也未等到宣判結果。
直到第四年,東廠一小小太監江鎖坐實兩位尚書之罪,他們乃姜黨余孽,故而被判立時問斬。
江鎖之所以能拿出鐵證,正是因為秦粟與程繼烈是爹爹姜太傅的生前好友,她鐵了心要保二位出獄。
其實,當時江鎖想到了換死囚的法子,但她初來乍到,風險過大。
于是,她想到了用龜息丸。
人服用龜息丸后,心跳和呼吸都會停止,三日之后方能恢復。
秦粟在昭獄里吃飯,當場就不行了。
程繼烈乃軍旅之人,身體尚且扛得過去,當場沒有“死”過去。
江鎖無奈,便將其用烈馬拖行,直至龜息丸生效,程繼烈才狀如死尸。
后來,江鎖托賢親王,為二人找到了棲身之所。
秦粟整日算盤不離身,精于賬目,大祁舉國上下的教坊司都要在秦粟的手里走一次賬,倒是為賢親王掙了不少銀子。
程繼烈叫他“錢掌柜”,自己倒失了用武之地,但也沒閑著,天天給秦粟燒菜做面。
秦粟叫他“殺豬匠”。
為防泄密,二人甚少外出。
吃穿用度皆由賢親王派心腹送至地下錢莊。
自從秦粟在昭獄被江鎖下過龜息丸后,看著米飯就發愁,所以程繼烈頓頓都為他單獨做面。
“辰光都長得這般高了?”
秦粟咽下嘴里的面,起身望過去,竟發現自己需要抬頭才能看清祁溶的臉。
他笑著比劃道:“那時候在姜府,他還沒到我肚臍眼兒呢。”
祁溶也笑:“秦叔怎不說我還沒你腳指頭高。”
江鎖雙手攏袖,走下臺階,添了一句:“那我豈不是只有指甲蓋大了。”
程繼烈將碗筷收拾好,為江鎖、祁溶斟好蘭花茶,請他們入座。
“秦大人、程大人在五年前陷入黨爭紛亂,如果僅僅是因為與姜太傅交好,太安宮何以下如此狠手?要將二位大人斬立決?”
祁溶詢問,目光很不解:“當時二位大人位高權重,只需罷去二位官職,也就再掀不起風浪。”
程繼烈仰頭干了一口茶,如同飲下烈酒一般,發出“嘶哈”的聲音,嘆氣道:“當時大清洗,沾上姜府就是個死。太后要斬草除根,以絕后患,那有什么奇怪的?”
江鎖微微搖頭,看了一眼秦粟,低眸不語。
程繼烈留意到了,微微一愣,意識到什么,忙問秦粟:“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太安宮要殺我們,并非只因為我們與姜宗曦交好。與姜府交好的人多了,裴戰怎么沒死呢?”
秦粟撥弄著自己的金算盤,頓了一會,沉聲道:“是因為我任戶部尚書時,查到了姬元膺貪墨修河公款的賬簿。”
程繼烈當即跳了起來,叫道:“五年了,你怎么沒早告訴我?”
“那你也沒問吶。”
秦粟正喝著茶,被他突然這么一跳,嗆得滿身是茶:“五年前,內閣大興土木,國庫消耗巨甚,戶部一大把糊涂賬,連姬荀自己都說不清。”
程繼烈站起來又坐下,激動道:“若你真掌握了姬元膺貪墨修河公款的證據,一舉揭發,說不定還能一舉扳倒太安宮!”
“你好好坐著,這么大人了,怎么沒個穩重勁兒?”
秦粟伸手拍了拍程繼烈的肩,條理清晰道:“當年,我查到姬元膺貪墨修河公款時,太安宮已經坐實了先太子擁兵自重的證據,三萬燼風軍盡葬紅崖山。你說,我拿著賬簿,又能找誰?找陛下嗎?他終年問道,指不定在哪處仙山上煉丹呢。找辰光嗎?當時他也就我腳指頭那么高。太后只知道我算出了賬目,我卻咬死不肯給她。她是沒招兒了,才想到要問斬我,以絕后患嘛。”
程繼烈揪了一把頭發,問道:“那為什么要連我一同問斬?我又不知道賬目的事情。”
“誰讓程尚書與我的關系非同一般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