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跺腳道:“火燒眉毛了。”
曹厚庵沉默片刻,看了一圈四周,輕聲道:“你隨我來。”
江鎖聽著二人的腳步,背靠樹干,移動到二人后方,探出頭,只看到了兩個背影,匆匆朝里間走去。
感通寺的會客里間是由從前僧人住過的禪房改造而成。
佛龕中央靜立著一個不足十寸的小彌勒佛,掛著笑看紅塵的微笑,房中籠罩著淡淡禪香。
侍女為二人斟上熱茶,便低頭退下。
“何事如此慌張?”
曹厚庵的語氣不那么客氣:“今時非比往昔,大人臨走前便向你去信,叮囑你若非必要,不能來寺里。如今這廟里住了個閻羅王。”
那人好奇,問道:“何人在寺中?”
曹厚庵并不想透露江鎖住在寺里,以免消息傳出,節外生枝,便道:“你先說說,今日來寺里是有什么事情。”
那人有些猶豫,支吾道:“我本是來找元大人……”
曹厚庵嘆了口氣:“既不愿說,那便請回。待大人回城,自然會去信給你。”
“等不到大人回城了。”
那人猛砸一口熱茶,一副豁出去的口吻,道:“我就直說了吧。當初二位大人將喬某從平州大獄中救出,免我牢獄之苦,我至今感念在心,當牛做馬報答。這一年時間里,我散盡家財,支撐感通寺每月的巨額消耗。購買銅礦、鐵礦這些原材料是一筆開銷,人力也要銀子支撐。這是軍費,不是找個姐兒、吃頓閑飯那般簡單。我手里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多,說好的國庫銀子,何時能撥下來?”
曹厚庵聽明白了,喬世庸是來要錢的。
此人乃浙東織造局官商,掌數萬架織機,十數萬畝桑田,上千家綢緞行、茶葉行,別說富甲一方,就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喬世庸是個混跡商場的老狐貍,說出的話虛虛實實,曹厚庵很難判斷真假。但這句“手里的銀子已經所剩無多”,一定是假的,喬世庸已經打上了國庫的主意。
胃口不小哇。
曹厚庵吹了吹茶沫,笑道:“大人此番前往祁都,正是為此事而去。喬先生的難處我們自然明白,我即刻便向大人去信,說明先生困境,不日便能將白銀押往域州。”
“勞大人費心了。”
喬世庸聽他這么說,如釋重負,抱拳一笑:“若大人回城時帶不回銀兩,僅憑織造局收入的那三瓜倆棗實在難以為繼。軍火制造一旦停下,要再重啟,還得再等些時日。到時完不成工期,大人也跟主子交代不了哇。”
這話說到了曹厚庵的命門上,是不見血光的威脅。
曹厚庵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話我一定向大人帶到,喬先生可還有別的事?”
喬世庸狡黠一笑,一拍腦袋道:“瞧我這腦子,最重要的事忘了同大人一敘。我那撫云樓又新進了一批姐兒,身段成色皆是一等一的出挑,皇宮里的妃子也莫不如是。這幾日我便快馬加鞭送入寺中,包大人滿意。”
沉默片刻,二人會心大笑起來。
曹厚庵邊笑邊道:“好好好,喬先生有心,我送先生出門。請。”
“請!”
二人轉身出門,只見方才端水倒茶的侍女正低頭站在拐角處。
曹厚庵本來胸中就憋了一股氣,一看見那侍女,火氣瞬間被點燃,劈頭蓋臉地罵道:“賤婢!你杵在這個地方做什么?偷聽主子們的談話嗎?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耳朵!”
此時,木嬋娟正巧路過,穿著一身紅衣似一陣風般地走向曹厚庵,挽住他的手,撒嬌道:“那丫鬟碰巧路過里間,大人的脾氣真是愈發的大了。”
“哼!”
曹厚庵此時并無心情當著喬世庸的面與女人打情罵俏,一甩衣袖,便向寺門口走去。
喬世庸朝那瘦弱矮小的侍女望了一眼,跟在曹厚庵身后離開。
那侍女聳肩低頭,楚楚可憐地站在墻角下。
木嬋娟看著二人走遠,立時跑到侍女面前,心急火燎卻又不敢大聲言語:“你怎么還扮起侍女來啦?你不怕他真殺了你?”
那侍女正是江鎖所扮。
她緩緩抬頭,道:“我敢只身回寺,便料定了他們不會拿我怎樣。你看到跟在后面的那人了嗎?”
木嬋娟不明所以,問道:“看到了。怎么了?”
江鎖聲音發冷,笑道:“他活不過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