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哲仔細回憶起這個人,半晌才想起,是住在感通寺里的一個美嬌娘。
倒不是因為他記憶差或者故意忘記,而是因為他救下的人太多,常常對不上號。
“我記得她是被親生父母賣進寺里,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還是長身體的時候。”
卿哲又嚼了一口魚腥草,淡淡道:“她接不了客,只能做些雜活,奈何力氣實在太小,老是被打罵。有一日她被打得受不住了,跪在我的門前求我。我見小女孩可憐,便教她習字作詩。她生得好看,悟性也高,日后在感通寺里不必賣身,也能活命。”
江鎖抱住雙腿,側頭看著卿哲道:“大師既是感通寺主持,救下一個女孩,想必不是難事。”
卿哲語氣平緩:“感通寺的買賣并非貧僧能夠置喙,那是州府大人的生意。貧僧過問,便是僭越。”
所謂“州府大人”,便是林文奎、曹厚庵等山匪一流。
林文奎之父林霸天占據著狼毫山,成為祁都的軍火轉運站,自然與賢親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甚至可以說,域州山匪的壯大正是依靠了賢親王的庇護。
如此說來,感通寺的皮肉生意更是與賢親王密不可分。
江鎖思量著,問道:“大師在寺中能過問何事?”
卿哲敏銳地嗅出了江鎖話里話外試探的味道。
這女孩身上透著一股不動聲色的狡黠,常常在人不設防備的時候給出致命一擊。
卿哲微微一笑,道:“問可問之事。佛龕有沒有蒙灰,院落有沒有落葉,香火有沒有續上。盡是些凡塵小事。”
他像一團棉花,輕輕地把江鎖的力道化于無形。
“凡塵無小事,一花一草皆有它的姻緣。”
江鎖套不出卿哲的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大師,又該上路了。”
她并不急在一時。
此人不簡單,她有的是時間。
祁溶扶著江鎖鉆進馬車。
江鎖順手將一把魚腥草遞給裴戰。
裴戰問:“這是啥?”
江鎖道:“人間美味。”
裴戰又問:“就這么吃?”
江鎖坐在馬車里,一本正經地回答:“最好的食材只需最樸素的烹飪方式。吃吧。好吃著呢。”
裴戰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祁溶問:“聊出什么沒有?”
伴著車外裴戰的干嘔聲,江鎖搖頭道:“此人行事、說話皆滴水不漏,我連他是誰都沒打聽出來。”
祁溶道:“那你們還聊了這么久。”
江鎖竟聽出了微微醋意,奇怪地看著他。
祁溶知道她聰慧,不自然地移開視線:“你們都聊了些什么?”
“我問了他一些關于木嬋娟的事情,他也未正面回答我。”
江鎖有些失落,道:“他很警惕,能感覺到我的試探,實在不簡單。”
祁溶問:“自然不簡單。你還記得感通寺里的青煙?”
江鎖反應過來:“是卿哲贈予林文奎與高云駿的?”
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自己好傻,除了卿哲,還會有誰。
車外傳來幽幽的竹笛聲,悠揚悅耳。
江鎖好奇地掀開窗簾的一角,查看是誰在吹笛。
只見淡淡月光之下,卿哲橫坐在驢背上,閉眼吹著嫩綠色的竹笛。
那是江鎖從未聽過的旋律,柔和舒緩,百轉千回,給人一種寂寥之感。
江鎖看得愣住,小聲自言自語道:“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貪嗔癡,他嘗了哪一苦?”
祁溶拉過江鎖的手,蓋住窗簾,擋住江鎖的視線。
滿臉寫著:我吃醋了,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