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丹青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說話。
“顧金吾?”
三人異口同聲地重復了這三個字。
錦衣衛指揮使從顧金吾到刑戒再到屠沐,已換了三人,再聽到這個名字時,在場之人都有些陌生。
沉吟半晌,江鎖恍然——來往的錦衣衛都稱呼屠沐為“指揮使大人”,左丹青如今眼睛已然看不見,身處昭獄,也不知人間早已變天,所以怕是將屠沐錯認成顧金吾了。
一想到左丹青如今的慘狀皆是拜顧金吾所賜,江鎖便忍不住心口一酸,雙眼含淚道:“叔伯,顧金吾已被晚晴問斬。現在錦衣衛指揮使名叫屠沐。叔伯冤枉晚晴了。”
“死、了?”
左丹青驚訝,低聲喃喃道:“這、就、死、了?”
江鎖試探著向左丹青靠近。
祁溶與屠沐都緊張地握住了腰間刀劍。
“我殺了他。”
江鎖緩緩蹲下,輕聲道:“你聽這位指揮使大人的聲音,和顧金吾不一樣的。”
屠沐應道:“錦衣衛指揮使屠沐見過左大帥。”
“不、一、樣。”
左丹青沾滿污穢的臉上浮出一絲笑意:“死、了、好。好、好、好。”
“我給叔伯擦臉。”
江鎖吸了吸鼻子,去帳外打水。
祁溶一步也不離開,死死守著左丹青。
屠沐出帳去追查,是哪個輪值的馬大哈丟了一把匕首。
江鎖細細為左丹青擦拭臉頰,一點也不介意他身上刺鼻的味道。
她雖叫他一聲“叔伯”,但她在五年前的浩劫里失去的父親,早已視左丹青為父親。
水盆里的清水在接觸帕子的一瞬變成了灰黑色。
“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江鎖雙眼含淚,小心翼翼地為左丹青擦拭指尖。
他手腕上的筋被齊齊斬斷。
江鎖看得心痛難忍:到底還是讓顧金吾死得便宜了。
祁溶也蹲下身來,對江鎖道:“我為叔伯擦拭身體,晚晴,你去換盆水來。”
“不妥。”
江鎖的聲音幾不可聞。
左丹青在五年前便被顧金吾關入昭獄,如今已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渾身散發著惡臭。
祁溶那么喜歡干凈,江鎖怎么舍得讓他動手?
“我來。”
祁溶拿過江鎖手上的帕子。
左丹青聞聲,耳朵一動。
這個“叔伯”叫得意味深長。
左丹青喝問:“誰?”
他四肢雖斷,眼睛已瞎,卻不失當年的敏銳,只聽聲音便察覺出了不一樣的氣息。
這個“誰”并非是問此人是誰,而是問江鎖身邊人的身份。
江鎖看了祁溶一眼,知道他這一聲“叔伯”就是故意叫的,拿他沒有辦法,便道:“叔伯,他是東宮太子祁辰光。”
“哦……”
左丹青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睛眨了眨,道:“祁、燼、那、小、子、的、二、弟。”
他緩慢說著,突然發出“呼呼”笑聲,咧嘴道:“姜、晚、晴,你、還、真、是、非、祁、家、人、不、可。”
原來,早在很久以前,久到江鎖自己都記不清是什么時候,左丹青便察覺出姜晚晴對祁燼的心意。
“好、好、好。”
左丹青臉上帶著笑,不住點頭。
祁溶朝江鎖聳了聳肩,做了個攤手的姿勢。
江鎖不答話,翻了一個白眼,端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