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庭挺直身軀,不卑不亢地道:“裴越雖是勛貴子弟,但同樣是大梁的子民。他能做出蜂窩煤是自己的能耐,只要他名下的商號依照朝廷法度繳稅,做生意的過程中沒有違逆法度之舉,朝廷就應該保護他,而不是想法設法謀奪他的產業!似方巡、孫大成等人,想出這等愚不可及的主意,只不過是被蜂窩煤的利益蒙蔽雙眼,借此為進身之階討好陛下,卻沒想過天下人會怎樣看待陛下!”
他微微昂頭,雙目微紅:“若陛下聽信這等小人的讒言,一道圣旨奪了裴越的方子,黎民百姓又怎會知道今日殿中發生的事情?他們只會說,陛下坐擁天下,卻連一個少年的產業都要強搶,到那時人人自危,與朝廷離心背德,國將不國!”
方巡和孫大成再也站不住,雙雙跪倒高呼道:“陛下,臣絕無此心啊,洛執政這是危言聳聽——”
“閉嘴!”
洛庭面露鄙夷,斥道:“爾等若是還有半點羞恥之心,就應該在陛下面前領罪認罰,竟然還敢巧言令色!”
開平帝并未理會地上跪著的兩人,雖然方才他的確對孫大成的提議動心,但身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他從來不會輕易表明自己的態度,所以此刻對洛庭的舉動也只稍稍有些不舒服,還沒到惱羞成怒的地步。
當然,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洛庭的執政能力足夠優秀,是他極為信賴和倚重的能臣,只是這脾氣有時候讓人不太喜歡,需要慢慢調教。
于是他揮揮手示意方巡和孫大成起身,目光直視洛庭問道:“既然你說的如此嚴重,為何均行公和魏國公不發一言?莫非在你看來,他們也是居心叵測?”
洛庭垂下眼簾,語調淡漠地說道:“在莫大人和王軍機看來,區區一個少年的想法算什么?方子收上來之后,給他一些賞賜,譬如伯爵之類,足以補償他的損失。”
開平帝冷聲道:“難道朕賞賜的伯爵還抵不過一張方子?”
洛庭面無懼色地說道:“陛下,此事的重點不在于爵位和方子孰輕孰重,而是朝廷行事應當光明正大、遵循法度、克己守矩。臣今日奉詔入宮之前,在城內四處查看,百姓皆因蜂窩煤受益匪淺,足以證明裴越并非貪婪斂財之輩,對于這樣有忠心有能力的年輕人豈能用那等手段?”
開平帝已經被他說服,但是看著他耿介的神態,不免微微皺眉,聲音愈發冷下來:“如果朕一定要將那張方子收上來呢?”
莫蒿禮忽地扭頭看了洛庭一眼。
洛庭讀懂老人的眼神,其實事情發展到如此局面,朝廷不可能再打裴越那張方子的主意,這個時候他不必繼續強硬,向皇帝服軟才是明智之舉。
若非他這么多年始終如一的強硬與耿直,又在執政上展露極優秀的能力,就憑剛才他對著孫大成咆哮的舉動,開平帝早就命人將他打了出去。
洛庭臉上忽地浮現一抹神色復雜的笑容,莫蒿禮心知不妙,剛要開口勸阻,便見這位年僅四旬就走到大梁官場頂峰的男人伸手脫下自己的官帽,對開平帝大禮參拜,平靜地說道:“若陛下一意孤行,臣請辭官回鄉,此生不入仕途。”
群臣無不驚詫。
莫蒿禮微怒道:“洛庭,不可放肆!”
洛庭正色道:“均行公,若是下官的這頂帽子能勸陛下回心轉意,不至于讓天下人看輕了大梁朝廷,那么下官甘之如飴,并不后悔。”
老人無奈輕嘆,轉頭望著開平帝,面露苦笑顫顫巍巍地跪下道:“陛下,洛季玉性情魯直,老臣以為經過這些年的歷練,他已經褪去那身毛躁,沒想到還是這樣骨鯁,這都是老臣的罪過。懇請陛下不要與其一般見識,降罪老臣便是。”
開平帝對旁邊內監說道:“還不快扶均行公起來?”
然后看著跪倒在地的洛庭,略有些煩躁地說道:“起來罷,你還真想把朕弄成不辯是非的昏君?此事就此作罷,眾卿不必再提。”
洛庭朗聲道:“臣謝過陛下隆恩!”
他一絲不茍地戴好官帽,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站著。
這件事仿佛是一個不起眼的插曲,開平帝開始宣講今日臨時常朝的議題,畢竟這是一個龐大的帝國,每天都會發生數不勝數的大事。
洛庭并未因之前的事情影響自己的心境,與朝廷政務有關的事情依舊會犀利又精準地發表自己的看法。
其余時候,他總是沉默地站在莫蒿禮身后,身軀挺直宛如歲寒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