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疆域遼闊,百姓億萬,何止京都一地?我想將蜂窩煤的方子獻給朝廷,然后用我的管理方式幫助朝廷將此物鋪開到整個大梁境內。如此一來,朝廷能得到穩定又龐大的國庫收入,陛下的名聲在民間更加響亮。”
洛庭微微動容。
面前這個年輕人不過才十五歲,但是此等氣魄實在罕見。
回味著裴越說的話,洛庭不動聲色地問道:“言下之意,京都的生意你不愿放手?”
裴越點了點頭。
洛庭心中百感交集,試探到了此時,他已經大概明白裴越的想法。很顯然這個年輕的子爵想要保住祥云商號的獨立性,不讓朝廷的人插手,作為代價他愿意舍棄其他地方的份額,將這筆極其龐大的收入拱手獻給皇帝。
良久之后,他頗為感慨地說道:“其實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將這個法子告訴陛下,他應該不會為難你。”
裴越搖搖頭道:“大人,我不敢去賭這個應該。因為您去年的仗義執言,陛下不會再明面上直接將我在京都的產業收上去,但如果我自己提出的話,他肯定不會在意我的法子里面是否包括京都。畢竟大梁境內,京都才是第一等繁華之地。”
洛庭微微皺眉道:“你是武勛,將來又要從軍,前途得在戰場上掙出來,為何執迷于這家商號?如果你將蜂窩煤的生意全部獻給陛下,你可知道這是多大的功勞?便是封你一個三等侯爵也有可能。陛下從來不是小氣的人,就算他會有所顧忌,我也不會坐視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書房內忽然安靜下來。
“我自然相信大人的品格。”
面對國朝宰輔,裴越依然能夠守住心中的清明,緩緩說道:“大人,我本是定國庶子,卻因為裴戎此人性情惡劣,生生忍受十三年備受凌虐的日子。出府之后,蜂窩煤是我傾注無數心血做起來的產業,不論是從哪個角度來想,我都不愿將它全盤舍棄。用一句俗氣的話來說,我那些年苦怕了,不想再回到那種無力自保的境地中。”
他微微停頓,迎著洛庭審視的目光,自嘲道:“請大人恕我不敬之罪,這世間絕大多數人都像草紙,出恭的時候需要,完事之后便會丟掉。我不想做一張草紙,所以我想保住自己的產業。”
洛庭定定地看著他,忽然發出一陣快意的笑聲。
笑聲停下后,他忽然問道:“你我之前僅有一面之緣,沒有任何交情可言,今夜你在我面前如此坦誠,就不怕我反手將你賣了,讓你變回那個一無所有的可憐人?”
這便是他心中第二個疑惑。
雖然自認這些年為官的操守沒有丟過,但裴越終究只有十五歲,在自己面前毫無保留,究竟是出于莫名其妙的信任,還是少年人的單純?
看過裴越之前的所作所為,洛庭不相信是后者。
裴越微微一笑道:“因為我知道大人是君子,君子之交貴乎誠,所以從未想過在大人面前隱瞞什么。”
洛庭聞言哂笑道:“這話是谷梁告訴你的吧?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二十幾年,見識過無數爾虞我詐勾心斗角,還能保持那份初心?君子在朝堂上可是稀罕物,甚至滿朝諸公沒有一個真正的君子。”
他的目光愈發凝重起來,沉聲道:“我自然也不是君子。”
當他說出這句話后,裴越感覺到書房內的溫度仿佛下降許多,明明才九月末,卻已經有了冬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