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徐肱苦澀的搖頭說道:“陛下這是打算把祖宗的基業毀于一旦嗎?糊涂啊!”
“修行者俯視這個世界太久了,入世、出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偌大的天下,宛如他們的后花園一般,哼,我很不喜歡,陛下也很不喜歡,該換一換,改一改了。”不良帥語氣冷酷的說道。
徐肱聞言,唯有苦笑。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后,橘黃色的夕陽,已經逐漸隱沒在大山之下,唯有夕陽的余暉,還在照亮這片大地,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王朝最后的余暉一般。
“給你個建議,也算是一個忠告,不要去做那螳臂當車的事情,做好你的縫補匠就好,這樣,你還能善終。”
徐肱原本就苦澀的臉,又苦澀幾分,原本還覺得美味的吃食,此時卻覺得形同爵蠟,寡淡無味,而原本還辛辣無比的酒水,此時也猶如冰水一般,讓人遍體生寒。
靜-坐良久,徐肱在喝完一壺酒之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轉身離開,背影蕭瑟,身形佝僂,而在其下樓的時候,耳邊還在回想著不良帥最后的那番話。
“你之所以能成為文官之首,能在宰相這個位置屹立不倒,不是你有扶龍之功,從龍之勞,也不是因為你治國之才,而是因為你是一個很好的縫補匠,陛下需要你,朝廷需要你,百姓需要你,所以你走到了現在,這一點兒,你心里應該很清楚,而房巨鹿心里也很清楚,然而,今非昔比,單純的縫縫補補,已經解決不了大炎的危機,房巨鹿比你更適合,所以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就足夠了。”
不良帥的話說的很不客氣,徐肱非但不覺得惱怒,反而很欣慰,如果是別人,作為大炎王朝三大守護神之一的不良帥,怎么可能說這樣的話,而不良帥之所以會說,愿意說,估計是看在這些年,他頻繁來此的緣故。
徐肱心里很清楚,不良帥說的沒錯,如果他徐肱只是因為之前的那些功勞的話,是不可能活到現在的,至少,也不會繼續待在宰相這個位置上,一個王朝,需要文臣治國,也需要武將守國,滿朝文武有奸臣,有忠臣,有貪官,也有清官,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緣法,在這些人當中,他們是好是壞,很難一言概之。
自古以來,奸臣當道,忠臣慘死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談那些昏庸無度的末代皇帝,單單只說那些看起來沒有什么作為的皇帝,滿朝文武當中,誰是忠臣,誰是奸臣,他心里難道不清楚嗎?
當然清楚,皇帝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清楚,可是,為何每年都會有忠臣慘死,因為有時候,忠臣就是需要去死的,也是該死的。
但是,在這些臣子當中,或者說,每一個王朝最需要的,不是那些治國之能臣,也不是開疆拓土之武將,而是一個縫縫補補,一輩子看起來碌碌無為的縫補匠。
徐肱就是一個縫補匠,而他也知道自己就是一個縫補匠,看似沒有大作為的他,卻在其擔任宰相的這些年,把整個炎朝的國力提升了不少,同時,也修補了大炎王朝的很多漏洞,盡管,這其中很有拆東墻補西墻的嫌疑,可也正是這種拆拆補補,才能讓大洋王朝依舊保持著霸主的地位。
然而,現在的天下局勢,依舊不再是修修補補,就能安然走下去的,大炎王朝需要破而后立,至于怎么破,如何去破,徐肱心里清楚,可他卻做不來,也不愿意做,更不敢去做,他缺乏魄力。
不良帥說房巨鹿比他更合適,徐肱無力反駁,因為房巨鹿有那個魄力,也有那個能力,至于是一破到底,還是破而后立,很難說,徐肱心里沒底,真的沒底。
可是,這件事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或者說,不是他能阻攔的,哪怕他是一朝宰相。
之前,在房巨鹿重新上朝的時候,徐肱就隱隱的猜到會是這個結果,而在御花園發生的一幕,也證明了他的猜測,可是,他還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來到了摘星樓,想在確定一下,而結果卻是......
走出摘星樓,徐肱停下腳步,轉過頭,看了一眼這棟有僭越之嫌的摘星樓,微微瞇起眼睛,目光落在摘星樓三個字上,嘴角微微蠕動,仿佛是想說些什么,可是,到了最后,卻只聽到一聲蒼涼至極的嘆息聲。
“唉......”
收回目光,徐肱轉過頭,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搖搖頭,收回目光,雙手負后,借著夕陽的余暉,朝家走去,原本挺拔的身體,也變得佝僂起來,似乎在他的肩膀上,壓著什么千斤重擔一般。
摘星樓上。
不良帥還是背對著樓梯口,目光卻落在大街上那個以及可以稱之為老人的男人身上,不良帥的手中多了一壺酒,那是徐肱臨走時留下的,以往,徐肱來此,都只攜帶一壺酒,而且每次都是他自己將其喝完,而這一次,卻帶了兩壺酒,臨走時,還留下一壺,不知道是他自己遺忘了,還是故意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不管是手握酒壺的不良帥,還是逐漸遠去的徐肱,他們都很清楚,從今往后,徐肱再也不會來摘星樓了,也許,這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徐肱的身影徹底的消失在街頭,天色也徹底的暗淡下來,不良帥緩緩收回目光,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里的酒壺。
酒壺很精致,青花瓷質地,酒壺好看,酒水好喝,只是價格不菲,然而,不良帥卻沒有要喝的打算,他只是把玩著酒壺。
良久之后,不良帥放下酒壺,重新抬起頭,看著已經亮起點點燈火的長安城,喃喃道:“人間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