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銀票塞在了袖子里,楚擎坐下后嘆了口氣。
“剛剛衛大人問了,說是之前天子調撥修建武昭殿一共是一千五百貫,現在我身上就七十五貫,差的也太多了。”
“你借錢是為了修葺武昭殿?”邱萬山一頭霧水:“可天子不是調撥…”
說到這里,邱萬山雙眼一亮:“楚大人給天子的錢貪了?”
“沒。”楚擎聳了聳肩:“我爹將錢救濟災民了。”
“救濟災…”邱萬山一臉鄙夷之色:“你爹糊涂了吧。”
楚擎沒吭聲。
就這件事,他和仨人提過,陳言,衛長風,加上眼前的邱萬山。
要不說人和人差距真的很大,陳言和衛長風,一聽說這事都是滿臉欽佩,再看邱萬山,竟然說自己爹糊涂了,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楚擎心里吐槽,卻下意識忽略了他剛聽聞這件事的時候,反應幾乎是和邱萬山一模一樣。
邱萬山樂呵呵的說道:“朝堂之上,楚大人被群起而攻之,便是連工部衙署的同僚亦是如此,原來是因此緣故,水至清則無魚,楚大人已是侍郎之位,為何要做個異類。”
楚擎滿面揶揄:“這樣的異類,還不少,甚至還當成尚書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邱萬山聞言一愣,緊接著老臉微微有些發紅:“難怪衛大人向我等索要錢財。”
說到這里,邱萬山微微嘆了口氣:“誰不想當個正人君子,誰不想當個兩袖清風的好官,可許多事,說不清的,衛大人自然是我輩楷模,可你知為何蕭縣貪墨官銀已有三載有余,而衛大人到了如今才想要徹查。”
楚擎神情微變。
是啊,蕭縣可是京城下縣,天子眼皮子地下,六部眼皮子地下,都貪了三年,衛大人不可能今天才知道,可之前為什么不查?
“是因新君登基,天子授…”
說到這里,楚擎連忙收住了話頭。
衛大人以前不查,是因為太上皇沒讓他查,現在查,是因為天子讓他查,這也就是說,衛長風…。
楚擎不愿意想下去了,戶部尚書,知道昌京下縣貪墨稅銀,卻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皇帝讓查才查,這樣的人,和邱萬山有什么區別?
邱萬山微微一笑:“水至清則無魚,這還有半句話,你可知是什么。”
“人至察則無徒?”
“不錯,這人吶,就要裝糊涂,為官,更是如此,倘若太精明,倘若對他人太過苛刻,便是異類,成了這異類,哪里還有朋友,官場之上沒了朋友,寸步難行,無論你是署丞,或是主事,乃至尚書大人,都是如此。”
楚擎沉默不語。
邱萬山這話,不好接受,卻不是沒有道理。
陶少章,他不了解,但是通過這幾天的觀察來看,陳言在戶部之中是沒有朋友的,孤零零的,大家都不愿意和他打交道。
而陳言,不正是邱萬山口中的異類嗎。
邱萬山再次開了口:“你未上過朝,未見過天子,你可知議政殿中的天子與太上皇,有何區別?”
秦游坐直了身體,搖了搖頭。
人總是要聽經驗和道理的,尤其是出自一個“奸人”之口的經驗和道理,往往含金量會很高,比某些心靈雞湯來的實際。
心靈雞湯是好話,可說出來的人,他自己做不到,而“奸人”們的道理,不好聽,不會被認同,可總是一些真知灼見,好人的話,隨口都能說,壞人的話,千金難得。
“區別在于天子的玉冠,古來帝王的冠冕之上,垂掛著一串串玉珠,正是為警惕自己,不可看得太明察,用棉絮塞耳,是為著警惕自己,不可聽得太精細,昌朝先皇皆是如此,唯獨當今天子,上朝從未頭戴冠冕,所以,才有了你口中的異類尚書,倘若那冠冕依舊戴在天子頭上,便沒有異類尚書,可是懂了,本官不與你虛與委蛇,這做臣子的,終究是臣子,臣子貪也好,惰也罷,明也好,善也罷,皆是要看天子,別人,本官不妄加評論,可本官卻是如此,天子,喜愛什么樣的臣子,本官,就做什么樣的臣子。”
楚擎站起身,鄭重其事的朝著邱萬山施了一禮:“楚擎受教。”
邱萬山微微頷首:“你能懂得其中深意,就不枉本官一番苦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