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您看她還‘斜瞅’您呢?”
賈中華:“好了,還不去睡覺?”
小閣樓是賈杰敏療傷的地方。三步兩步她爬上。但是,負重的奔流還是悄然進行。因為她不敢驚擾到賈杰婞。苦澀再一次入口,她把自己浸泡在淚水的汪洋之中。雙肩不斷抽搐。賈杰婞斥責晃動不能安睡。她明確第二天一早要參加學校舉辦的田徑賽。
冷涼在心底流淌。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淚水的底味兒將是她命運的主律調。
酸、辣、苦、澀、咸……
——滴滴皆是混雜的珠聯。她努力克制抽搐。她再次安睡過去。
一遍黑海,她身邊沒有救命的船只。稻草也是一種奢望。她開始回想白大村的生活。但是,那翻過頁碼的生活永無回路,仿佛從她離開的那一天起便跟她再無相連。她必須內外皆傷;她必須抑郁成結;她必須強咽眼淚;她必須浸泡肌膚再打開每一個毛囊呼出委屈、呼出疼痛、呼出這不要不要的賈家杰敏。
頭枕濕巾。她稍稍翻身面壁。她嫁接她的意識形態為何不是鄧艷芬?她又是怎樣的生活體驗?一股叛逆在心底頓生:
她忽然覺得生活越發劃開她的心口滴滴淤血,她越發應該愈合。如果家是一味禁錮下去的腳鐐,那么,她愈是要滿世界狂奔,即便淪為裸體的叫花子也不能凍死而是在奔騰的熱血洶涌下倒下。
她回頭審視忽然駐扎她頭腦里的怪異思想。她覺著她的肉體是多么地柔弱,乃至于在冰冷的大地上瑟瑟發顫,而她的意識卻在曠野里嘶吼奔流。仿佛她不再是一個具體的人,而是一個極不協和的怪體連嬰,在肉體受到折磨時,那個隱藏怪嬰忽然激活“跳”出來吶喊狂呼……
她欲呼出她的抑郁。
——可是,她卻抑郁著畏怯他們的暴力手段。她幽深的心底伴著疼痛不時地向心口之上發出一個聲音:
——等到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她要干什么?她卻也在恍惚中恍惚。但她的身后,一直隱藏著一頭“獅子”。他們竟然沒有覺察。她奇怪,這頭“獅子”的雛形卻來至于孟建共。她感覺他們正是像厭惡孟建共一樣在厭惡她。
其實,賈杰剛被體罰的總合遠遠高于兩姐妹之總合。但是,令賈杰敏不明白的一點是,每每位置調換,賈杰剛則表現得更加竊喜。不錯!賈家歷來就是情感的匱乏地,同時,又是情感的乞討地。地勢如同處在懸崖陡峭的山崖,那里沒有寬闊的棲息地,有的只是冷厲的寒風與隨時顯露的垂直氣候。正是這樣過于狹窄的“處地”令他們缺乏包容;令他們任意調換;令他們皆欲從彼此身上索討,卻吝嗇于倉貧。這正是他們悲哀穿插于他們同時代的蒼貧。可悲的是有了蒼貧卻毫無意識,而沒有意識的滑動正是不受控任意妄為的萬丈深淵。
第二天一早出門上學,呂玉仙仿佛監工一樣讓賈杰敏穿上千層布鞋。破損拇指的鞋子放置半年,賈杰敏再穿上拇指出門,其余呈現彎曲狀態。走路受限。賈杰敏怯聲說夾腳。
面色青灰。呂玉仙:
“還不該‘夾’一下么?沒將你拿來裹得像你外婆一樣的三寸金蓮就算不錯的了。難道你要放任到了像你爸爸嘴里說的腳有煙筒長才肯罷休?”
話如圣旨。賈杰敏出門。晚上,脫鞋,腳趾磨出水泡,后跟血跡。
次日。賈杰敏只能穿上了裂口的燈芯絨布鞋。呂玉仙一雙含怨眼。掃視。沒有后話。
馮曉蓮留級。放學還是找來詢問不懂的作業。并肩出了學校。賈杰敏努力將腳趾憋回鞋子里。盡管如此,那破洞還是一眼可見。馮曉原從旁側追上前來。他讓她放學回家煮飯。又一眼掃視在腳面上。馮曉原“嘻、嘻……!”笑出。馮曉原:
“曉蓮,你同學的腳拇指在外面‘討’飯了。”
賈杰敏低下頭。馮曉蓮只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
馮曉原樂了。馮曉原:
“我就是覺得我們都這么大的人了,沒見還穿豁口的鞋子來上學的。就算是后北山的農民,剛入學時見過,現在,人家也穿戴整齊了。”
賈杰敏很落寞。一個人分岔悄悄離去。馮曉蓮追了上前。馮曉原也追擊上來,邁出的步伐卻有意無意向她的破鞋踩踏。
馮曉原喜好扎進女孩子堆玩耍,馮曉蓮因此成為橋梁。馮曉蓮打量哥哥插在其中,便主動落后退出。
賈杰敏忽然停止不前。馮曉蓮忙詢問為何不走了。賈杰敏:
“問你哥哥。”
譏諷的神色掛臉。馮曉原慫開雙肩。馮曉原:
“我也不知道啊?”
賈杰敏:“你不斷踩踏我的鞋子,我都被逼到了下水溝邊沿了。”
馮曉蓮責怪馮曉原。馮曉原:
“我就是想看看她退至下水溝邊沿可會繼續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