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的語氣古井無波,可溫庭筠卻從中聽到了一絲疲憊和倦意。
溫庭筠下意識地苦笑道:“當年你就說過,我官運不通總好過喪命。如今,倒是成真了。”
“不,不是因為官運。”桑卻直接反問:“是因為,死去多年的玄機好友吧。”
“玄機啊......”溫庭筠發出一陣凄楚而又低沉的笑聲:“當年,我想為她收尸都做不到啊......”
桑點頭道:“嗯,我聽說了。她被腰斬之后,更是被挫骨揚灰。”
“時至今日,我都沒有完全明白,當年玄機好友所犯之罪不過庭杖之責,為何最后卻落得如此凄慘。可悲可嘆吶.......”
“現在說這些,也沒意義了!咳咳!”溫庭筠仰頭喝下一口冷酒,卻被嗆的咳嗽起來。
桑見狀,皺了皺眉:“好友,你神虧氣虛,寒冬臘月又飲酒,太傷身體了!”
“算了,我也沒多久好活了。就讓我喝吧。”
溫庭筠似有些自暴自棄,帶著些醉意問道:“好友多年之后尋訪此處,究竟所謂何事?”
“為了......還一段因果,了一句承諾。”
“承諾?”溫庭筠有些疑惑。
“當年,你不是邀請我一同編撰《采茶錄》嗎?只是當時機緣巧合,我沒能參與。”
溫庭筠笑了:“沒想到這么多年,好友還記著呢,好!好!”
說著,溫庭筠指了指自己桌案上的紙張:“現在還在編撰呢,只是一直不得其法。但現在有好友在,我此生的遺憾之一,應能了解了。”
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雙手合十,嘆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
......
夜間,小屋之中,隨著桑的指導,《采茶錄》逐漸編撰,逐漸完善。
寫到最后,溫庭筠更覺得神清氣爽,剛要在署名之處填上桑的名字,卻被攔住。
“好友?”
桑搖搖頭:“寫你的名字即可。”
“那怎么行,這本《采茶錄》能完成,多數是你的功勞啊!”溫庭筠有些激動,卻忽然臉色漲紅,連連咳嗽。
這一咳,竟咳出點點猩紅。
桑臉色微變,連忙為溫庭筠診脈。
溫庭筠卻笑了笑:“我都說了,沒多久好活了,好友不用掛心了......”
“只是,這本《采茶錄》,還希望好友幫我送給一個人。”
桑眼中滿是哀嘆:“誰?”
“李億。”
桑呼吸一滯,片刻后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如此,又過了三日。
溫庭筠的身體越來越糟,似是因為心愿了解,他強撐的病體也終于開始崩塌。
這一日,溫庭筠竟是臉色潮紅起來,感覺胃口都好了許多。
桑并沒有揭穿,只是和溫庭筠坐在雪中亭上,下著棋。
溫庭筠落了一字,說道:“好友,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
“好友......并不是裴氏宗族之人吧。”
要落子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放入棋盤。
桑緩緩說道:“好友果然玲瓏心腸,看出來了是嗎?”
溫庭筠點頭道:“嗯,你的身上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謎團,再加上當年你跟我說洛陽之事。”
“我不禁在想,好友會不會是已經活了許久許久,甚至于,經歷過洛陽那次的大洪災呢?”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過去的執念。”
桑的話,等同于是默認了溫庭筠的猜想。
溫庭筠笑了起來,棋盤上點點猩紅落下,桑卻宛若未見一般。
“好友,你我半生相識,庭筠這人生一遭,多謝你的陪伴了。”
桑沒有說話,只是又落了一子。
但對方的棋子,卻再也沒有落下。
桑這才緩緩抬頭,看著已經坐在那里,安詳而去的溫庭筠。
看著對方臨別之際嘴角的那抹笑容,眼中兩行清淚滴落在棋盤上,暈開了本有些凝固的血跡。
“嗯,桑也多謝你的陪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