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來之后,溫朔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突發昏迷導致送醫急救的費用,讓家境貧寒的他深感自責內疚,這些年家里經濟拮據,母親在農貿市場做清潔工,那點兒工資除了家里的日常用度,基本沒有結余。除此之外,溫朔竟然無法確認,清晨在河堤上是否真的見到了已故的韓克虎,化作了鬼來見他。那段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讓他懷疑只是自己昏迷之后,做的一場夢——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這三年來一直對韓克虎心存尷尬的歉疚,偶然得知了韓克虎的死訊,又看到了韓克虎的尸體穿著壽衣蒙著臉躺在那里,所以,難免會心有感思?
韓克虎是個孤寡老人,也就沒有停尸三天,更沒必要辦喪事,那天清晨被村民發現報告了村委,村委便牽頭出資火化,從火葬場把骨灰盒拉回來,就在河堤邊上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連一口棺材都沒有!
村民們講究,好歹還給起了個墳頭。
溫朔是第二天才得知了韓克虎已經下葬的消息,心里愈發內疚自責,還有那么一絲心有余悸般的害怕。
他擔心,如果真有鬼魂的存在,韓克虎會不會再來找他?
于是中午放學,他選擇了一天當中陽氣最盛的時刻,咬牙破費花五毛錢買了兩張藍衣紙,到劉家營村的一戶人家借了把鐵鍬,來到河堤上,找到那座小小的,孤零零的新墳,跪下磕了一個頭,把藍衣紙燒了,念叨了幾句“別再來找我”之類的話,起身象征性地鏟土填墳,然后看著無名的墳頭,忽而心生戚戚,便跑去了仙人橋下,那里還有十多年前修建南環路和仙人橋時,老橋留下的遺址,也就是一些兩端大部已經被掩埋在了河堤中的地基。
溫朔從中刨出了一塊相對完整的大青磚,約有十多公分厚,二十公分寬,六十公分長,又在旁邊的垃圾堆中找了一塊堅硬的帶有鋒利尖頭的陶瓷碗碎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青磚上刻出“韓克虎之墓”五個大字,立在了那座孤墳的前面。
按理說,立墓碑是很有講究的,但溫朔不知道下葬時棺材的朝向,而且他判斷,不懂下葬文化且不會太把韓克虎當回事兒的村民們,往棺材里放骨灰盒時,十有八、九會隨意擺放,所以溫朔只是依著韓克虎曾經教過的知識,再按照河堤和裙帶河的走向位置,把這塊簡易墓碑立在了墳頭的西南。
立好小小的墓碑,又跪下磕了頭,溫朔這才起身回家,感覺沉甸甸的心頭輕松了許多。
他認為,事情就此揭過,和韓克虎之間那一絲原本就談不上濃厚的情感,也算是了卻了。而且他決定,以后無論什么節日,都不會再去韓克虎墳前祭祀。
生活恢復了以往的平靜,每天不遲到不早退,在學校認真聽講,復習功課,課余時間歸攏統計麾下一眾兄弟們收來的廢品,送到廢品站賣錢,然后給大家按勞分配——東Y縣第一高中的廢品拾撿和收購,從三年前溫朔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開始,就被他徹底壟斷了。三年來,校內校外,無人對此有異議!
雖然每天清晨,溫朔還會早起學習,但他再沒有去過河堤上……心有余悸。
一周后。
這天中午放學,溫朔蹬著那輛破舊的三輪車,把收集的一車廢紙和塑料瓶、易拉罐,拉到廢品站賣了四十多塊錢,回到小區時,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鐘了。
棉紡廠小區位于云臺南大街和清河路交叉口,一共只有三棟樓,每棟樓三個單元,五層,始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樓房紅磚墻水泥勾縫,還都是老式的木制門窗。紅磚鋪就的小區路面,十幾年時間過去,處處坑洼大大小小。
正值春末夏初,小區里綠樹繁茂成蔭,圍墻邊隨處可見簇簇青草,樓房墻根下生出片片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