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就沒那么可怕了,那只是你的一段經歷,一個切身體會過的兇險、殘酷的經歷,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馬有城自我發揮著,勸慰道:“要知道,任何殘酷的事件,聽者是無法體會到的,所以不會害怕,而你,也需要傾訴,從而緩解內心的壓力。想想看,你如果持續復發,精神狀態沒有好轉,不但你自己會成為家庭的負擔,還會給你的妻子、一雙兒女的生活,帶來極大的痛苦。”
“可是我……”
“說吧。”馬有城輕聲道:“知道嗎?你的兒子學習成績一直很好,他輟學一年了,還想要暑期過后,重新返回學校讀高三,將來考上大學,他,一直沒有放棄過讀書學習。”
詹東怔住了,眼睛望著房頂墻角處黑暗的地方,猶豫了許久,終于開始緩緩地講述那天,在井下的可怕經歷。
他記得,那是清晨六點鐘,他這一班剛剛下井沒多久。
井下卻突然透水了。
礦上對于他們這些下井礦工,在各類事故預警、緊急情況下的急救措施等等,都只有過兩次簡單的培訓,并沒有深入的講解過,更沒有做過任何的演練。
就連井底的一些安全設備,都沒有配齊。
詹東記得清清楚楚,當時經驗豐富的領班,最先發現了工作面的巷道中有滲出的水跡,他大叫一聲不好,趕緊大喊著帶領大家順巷道往外跑,有的巷道相對平坦,有的則是傾斜度很大的地方,從發現有透水跡象,到開始大量地透水,間隔時間非常短暫,很快透水的地方,就開始如同爆發般向外大量噴水,巷壁迅速垮塌,聲音在地下的巷道中如打雷般隆隆悶響,極為恐怖。
而水勢,也如同憤怒的蛟龍般侵吞著一條條巷道的空間。
很快,班組成員們在極度的恐懼中亂了套,失去了秩序,有的慌不擇路地爬上了礦車,希冀著上面能第一時間發現下面的事故,然后啟動礦車向上拉,有的則慌不擇路地跑進了前方已經堵死的巷道,有的在狂奔中摔倒在地,迅速被洶涌的水流吞沒……
驚恐絕望的喊叫聲不絕于耳!
詹東和幾個跑得最快的工友,迅速攀爬上了最陡的一個傾斜面,但此時此刻,井下的通風設備已經停止運轉,加之恐懼中瘋狂的逃命,他們一個個累得喘不過氣來,看著腳下的水洶涌著如同沸騰了似的,不斷地上漲,在求生的本能下,開始沿著軌道繼續攀爬,每個人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
當詹東完全沒有力氣再跑,只能等死的時候,他恰好爬到了一個豎井口,借著水洶涌的浮力推舉,他抓住了上面的一根橫插著的鋼釬,然后奮力抬起腿,蹬踩在井壁旁的一塊凹洞旁,掙扎著進去坐下。
回過頭時,他眼睜睜看著兩名同樣進入豎井口的工友,被洶涌的水流吸住,卷入了巷道中。
突然,水里冒出一個工友,伸手拽住了詹東還懸空耷拉著的腳腕。
詹東差點兒被拽進去。
工友喊著救命,詹東想伸手拽住工友,可是他另一只手無處使力,別說救工友了,自己都要被拽下去了,巨大的恐懼中,他雙腳亂踢,在千鈞一發之際,擺脫了工友的那雙手,然后,就看到工友轉瞬間消失在了看似快要平靜的水面下。
他縮回到了井壁的坑中,看著水面還在上漲,心里極度的恐懼。
他弓著腰站起來,墊腳伸手努力地夠到了上面的一支橫插著的鋼釬,攥緊,然后感受著水面上漲將他的身體一點點吞噬,直到淹沒了井壁的坑,淹沒了他的胸口,他揚起臉,求生的欲-望,讓他盡可能地踮著腳尖,水,淹沒了他的脖頸,后腦勺……
唯有臉龐還在水面上,還能呼吸到污濁的空氣。
精疲力竭的他,看到了上方的黑暗中,好似有了些蒙蒙的亮光,然后是一個個工友的身影出現,他們的身影飄忽不定,扭曲著,時而還會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