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有蘇張去,興知衛霍還。
中郎豈獨軫,張尉更孤轅。
漢壘今烽燧,桃薪豈復燔。
好像落下最后一筆就是他全部力氣的殘余,簾外官收卷時,他的手都在抖。并不是怕和擔心,而是仿佛一張紙都拿不住了。
終于,為期三日的省試結束,夕陽挽緊余暉,貢院大門再次拆封洞開,只是此時由里面出來的都已是沒了人形的士子,三天前各個風華正茂的拿云少年,此時一個比一個面似菜色活似喪僵,挪移著癱軟無力的腳步,一點點、一點點將已是耗盡心力腦力體力的身軀拖過貢院門檻。
來接自家考生的人都必須在界線外等候,不能越雷池一步。眼見要死的考生步履維艱,都恨不得沖上去趕緊拖進車里帶回家急救。
卓思衡解試出來的時候還有力氣自己走,省試則筋疲力盡,之前表弟讓他坐自家馬車一道真有先見之明,現在讓他走到京郊,大概他就直接去見父母匯報考試情況了。
范永一直在焦急等待,他先看到卓思衡,待其走過界限后趕緊沖上來半扛半推扶到車前略坐,然后又去尋范希亮。只是一直沒有看到。
卓思衡頭暈眼花,喘息之間聽見嘈雜呼喝,余光晃蕩見佟師沛被倆個家丁打扮的人各架住身體一邊,像被綁架似的拖回走,前些日子還笑鬧無忌活力無限的少年,此時跟死了沒有區別。只是到他家車前時,上面踉蹌著下來一個老人,扶住佟師沛,臉上的心疼焦急溢于言表。
卓衍跟卓思衡說過,一般世家是不興父母出面來接應試孩子的,尤其是家中有人做官,難免別頭避嫌,父親自然不會來,而考生也有愛面子的,比如他,當年他死活不讓自己母親來接,生怕被人說閑話。大多家里來的都是同輩的兄弟或堂表親,有些祖父母疼愛孫輩,也有來接的,這便是人之常情,無人置喙。但其實自己孩子來考試哪有不擔心的,只要是家在帝京,那不在貢院也在宅邸門口翹首以待,后來許多父母實在放心不過,也是來接,只是會偷偷躲在馬車里不下來,讓家中下人接回來到車上再好好疼看一番。
那個自車上顫顫巍巍下來的老人想必就是佟師沛的爺爺吧。
其他士子除了那些遠道而來的,剩余帝京中有暫居之所有家眷陪同的,都有來接,好些上了年紀的女子見自己的兒子孫子這樣出來,也都哭著下了馬車又是心肝又是我兒地呼喚,而那些始終在車里不肯露面的父母,下人給士子抬進去時,總能看到簾子里伸出一雙官服衣袖,用有力的手將不省人事的士子接入轎廂。
如果父親母親還在,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一定會很心疼吧。
卓衍定然不會安穩坐在車里,一個科試他都坐臥不寧,更何況省試,他必然是舍得出去面子來心疼兒子的,而宋良玉想必也是早已落淚,用她溫柔的手來抹自己額頭的汗珠。
可是,卓思衡已經只能靠想象去重鑄這些未發生的天倫,他如今沒有依靠,必須要去做別人的依靠了。
他羨慕佟師沛,羨慕所有有人來接的士子,羨慕向他們伸出的每一雙親人的手。
而自己的表弟,父親健在,此時也是恍惚著一步一拐,被范永拖著才能前行。
卓思衡趕忙上去攙住表弟,范希亮看見他,似乎是想笑,但笑不出來,似乎是想叫一聲表哥,但動動破皮的嘴唇已是極限。
卓思衡同樣虛弱地搖搖頭讓他什么也不必說,兩人在范永強壯身軀的扶持下,才雙雙進了馬車,漸漸遠離身后的嘈雜,朝范府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