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倉大稔之年出糧并非沒有前例,孝宗觀正七年,是歲大稔,常平倉依舊照常販糧,只因連年豐收糧庫不納,需調度余糧給予貧州。如今北方四州尚未春耕,為何不調糧去往北地平倉”
“運河至寧興府止,陸路運糧折耗頗巨,恐出糧價格不及損耗,若年年如此,常平倉豈非年年凈虧”
兩人就常平倉要不要將去年便宜買回的糧食賣出然后修東宮吵了很久,最后才終于升級成人身攻擊。
戶部和太府寺雖然都是管錢的,但戶部更像審計局和財政部的合體,而太府寺則有點像商業部和稅務局,自古審計和稅務與財政部門就有著數不盡的愛恨情仇,卓思衡從自己附近官吏與頂頭上司曾玄度大人那瞌睡的表情來看,這兩邊掐架大概是常有的事情,不足為奇。
那他也繼續圍觀好了。
吵架很激烈,而皇上卻很平靜。
看著皇上沉靜如水的面容,卓思衡心中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或許皇上和自己是一類人。
他們都是那種一切情緒可以自己消化的脾氣,除非真的觸及深心,否則絕不輕易將心緒展露。卓思衡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并不控制溫和的喜悅與滿足的幸福,但在外人面前,他甚至連笑的程度都與內心歡樂指數不符。
皇上會不會也是這樣
然而這時,只見皇上緩緩起身,用溫和的手勢制止了吵架“既然如此,東宮的事先放一放,民為邦本,農為國業,其余的事都不重要。常平倉按照往年糧價收納糧食,北方幾個州沒有冬荒,無需特運。”
曾大人的眼皮動了動。
卓思衡覺得這番話里話外的意思像是在談調控糧價和財政問題,但真正的有效信息卻是東宮不必修了。
東宮不修,太子就不必出去開府建立自己的班底,繼續在宮中散讀成長。
好慘。
卓思衡甚至有種很不好的感覺,仿佛剛才吵架的兩位大人就是在給不修東宮找個借口賣力表演,演夠了,皇上出來表態,一切的事情就順理成章起來。
朝堂上的事真的很難揣度,但其間總有些遺漏的蛛絲馬跡,他覺得此時自己的拼圖還差一個線索,于是靜靜等待皇上接下來的話。
“既然談及東宮,朕今日也有一問聽聽諸位愛卿意見。太子雖不能入東宮開府,但仍是重中要務,亦需從善而教,只是如今他跟隨幾位翰林院學士讀書,卻無具體課議教章,不知諸位對教育太子有何薦議”
有那么一瞬間,卓思衡覺得自己面前的曾大人已經轉動腳踝要出去發言,然而,皇上卻在此時笑了笑道“此事倒也可從長計議,諸位若有善言,近日上表即可。”
曾大人不動了,卓思衡卻懂了。
修東宮花錢的事可以吵,但皇上并不想在臺面上因為太子教育的事讓群臣吵架,他對待儲君與群臣的關系非常謹慎,也不希望以此成為站隊的契機。
那不如大家各寫各的,最后再由他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