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大內宮苑紛紛綠意撲面攜香,桃李清芬甜淡,連禁衛巡邏與執站帶來的緊繃感都被沖淡了。
弘文館雖然建筑不高,但卻遠遠就能瞧見。因院外種植許多高大的楠木與柏樹,內院又遍植香樟和桂樹,別處都是淡淡新綠溫軟宜人,這里的樹木卻始終莊肅冷翠,深深濃綠與碧瓦相連,可謂觸目生靜。
這里連時間門仿佛都比外面走得更慢,卓思衡每次來都有職務在身,又還沒得可來此處翻閱實錄的恩典,只能發自內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在弘文館看上一天的書。
高恭望正領著一班太監宮女在院子里例行翻曬舊實錄,見卓思衡來了趕忙行禮,笑道“卓侍詔今日又入宮伴駕了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彭世瑚太清傲,許彥風太虛滑,這屆翰林院常跟著入宮的只有這位說話辦事都令人如沐春風的本屆狀元郎最是言談舉止合度。所以高恭望也樂意讓人給他倒杯茶,多說兩句話。
卓思衡將要的實錄時間門范圍報給高公公,待他取來太宗朝實錄存放的簿冊,對好冊數和存放位置后才說上兩句閑話“高公公辛苦了,一大早就帶人曬書,不過香樟葉子是真的好聞,書熏過后書頁也不變色。”
“這哪辛苦,辛苦的是今天來得人多,太子和皇子那邊的老師各個都急得很,少不了一一核對。”高恭望總覺得卓思衡這樣的人物品格將來定非池中之物,他倒也不求什么,只是和此人略混熟一些總沒有壞處,于是道,“今年雨水少,香樟發味兒濃,我領人曬了好些,回頭給卓侍詔分點回去做書簽,防蟲又醒神。”
“那便多謝高公公了。”卓思衡心想幾片樹葉沒有什么,他要是回絕就顯得太過小心,好像心中沒有分寸和量度的能力。
公事要緊,寒暄不過兩句,卓思衡便入內按照之前查到的書架位置尋找。
今日天氣極好,弘文館四面架窗,任由細細陽光灑入,照透通堂,又有涼風料峭隱吹樟香。卓思衡想,要是能在這個時節這個時間門,偷偷藏在弘文館角落里打個盹,什么皇帝什么太宗他便都忘掉了。
然而工作還是工作,愜意事他想想也就算了,此時職責在身,卓思衡撩起官服下擺登上高梯,去翻列于通頂書柜上方的實錄冊。
這一行書大概是春日遲遲還未堪曬,經久積灰,卓思衡仰頭拿視,眼中便落入了灰塵,又癢又酸,想打噴嚏又打不出,眼淚倒是落得很快,很是難受。只是這樣一來,上面虛列還未取入手中的一本書便滑脫落地,噼啪一聲,像是熟透的果子砸在地上。
卓思衡雙眼模糊,閉眼略低頭屏息一會兒才算得以張開,就見一襲煙霧般的藤蘿紫裙裾翩然游弋,流轉過尚未能完全視物的視線。
待他完全看清,已是有一片同樣氤氳的紫色自下而上遞至他側身處。
“大人,手有書灰,莫要揉眼。”
春日融融里竟然有這樣冷逾冰雪的女聲。
卓思衡自上而下看去,遞過來的手帕后是一名陌生女子,身著淡雅簡素的宮裙,姿容也和她的言語一般,清凌瑰魄眉目勝畫,通體都是幽蘭生于空谷的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