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英宗這位出了名低耗能靜置型皇帝,每到九月都不得不跑出帝京帶著大隊人馬來綏州太蒼郡受罪,否則便是不敬祖宗,那可罪過大了。
本朝天子亦是好靜不好動、好文不好武的文人清氣,而他每年九月卻都積極籌備秋獵,且親自參加。卓思衡覺得,在做社稷子孫表率上,他的領導從不甘心落在仇人老爹景宗的后面。
秋獵不只是武將的盛會,朝廷一半的文官都得跟去。要知道秋獵一獵就是一個月之久,圍繞在皇帝身邊的領導班子總不能閑著,日常政事要議,若有緊急軍情也是要特辦處理,因此中書省只留下幾個不便走動的老臣工看家,其余人等一概隨駕。
卓思衡也不例外。
御駕出發當天風朗氣清,尚未紅黃的秋葉招搖在路側密林之間門,浩蕩數千人的隊伍緩緩行進,自中京府沿沛水西來的方向,橫穿豐州,足足十五天路程才抵達綏州太蒼行宮。
修整兩日后,圍場來報,御駕行轅大帳已得居妥當,圣駕可往。
卓思衡從小長在北方,多見密林荒原,抵達秋獵行轅時卻也被西北之地的草原壯景初懾,再移不開眼。
太蒼原水草豐沃,油綠色的草海秋時仍濃,遠處雁山高低起伏于碧空之下,舒張山林茂密的蒼蒼肌理,目光所及皆是皇家禁闈獵場,無處不在的恢弘氣象昭彰皇權的至高無上。
其實天下又何嘗不是權力的獵場。
卓思衡遙望壯闊景象,思維卻是更渙散奔逸了。
因數日舟車勞頓休息不足,曾大人和白大人等翰林院老臣皆是疲敝難堪,皇上體恤文臣辛苦,頭兩日先安歇在各自帳中,先讓侍詔們照常秉公。雖然來了這么遠的地方,但工作還是那些工作,卓思衡做皇帝助理快三年了,早就得心應手,每天又和其余同事輪班,倒比在帝京時一入宮就是一天更得清閑。
這天傍晚他的倒班結束,走出御駕行轅大帳,行走過一排排繁復交疊的勾連帷帳,自金鈴垂絳之下得見正西落艷陽高天,卓思衡頓覺心曠神怡,只停下來駐足。
猛然間門一只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回頭一看,原來是勇鄉伯的世子、趙蘭萱的堂兄趙霆安。
“昨天找你你說沒工夫,今天都有時間門在這望天了,可別說忙”
趙霆安自婚宴上被卓思衡灌醉,自此對文官的態度大有扭轉,對卓思衡也是相逢恨晚不能日日把盞。他年紀輕輕便任禁軍兵馬司都虞侯,又是勇鄉伯世子,自幼在軍營跟著他爹長大,為人最是豪氣干云不拘小節,自抵達行宮后便每日找卓思衡去與他那一班禁軍兄弟飲酒,卓思衡總以第二天要公干為由推脫,今日竟被他堵住,當真失策。
“你不會是想報婚宴上的仇吧”
卓思衡在夕陽下瞇著眼睛時,竟好像只狡猾的狐貍在打量獵物,看得驍勇小將也有點瑟瑟,趕忙捶他肩膀一下“怎么還不許我找回場子了”
“娶你妹妹的是方則,又不是我,你偏和我過不去干嘛”卓思衡哭笑不得,他和趙霆安見過幾次,知道對方個性,說話便也直來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