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的第一個反應是他們家女兒還真多。
可他真正關心的不是未來頂頭上司何許人也,而是別的問題。
“佟伯父,恕晚輩無禮,想必方則和伯英是在您這里知曉此事的吧。”卓思衡誠心發問。
佟鐸向來欣賞喜歡他,被這樣問并不生氣,反倒釋然笑道“到底在朝堂上熬過大半輩子,吏部有幾個老朋友可以問些消息,他們告知我說皇上特意叮囑今年空出的瑾州安化郡通判要留著,不必上議人選,想著秋獵的事,我便知道這是皇上要把你送出中樞去啊”
“佟伯父洞若觀火。”卓思衡打心眼里敬佩眼前這位老邁的退休干部,“安化郡的確有了通判的空缺,但到底晚輩三年任期未滿,此事皇上屬意,卻仍不確鑿。”
“離遠些是好事,我聽后了只覺得安心。”佟鐸的皺紋似也隨著笑意舒展開來,“你雖是有功,可還是沾染了不該在這個關頭沾染的人和事,遠一些避一避,以你的能耐他日帶功還朝是必然的,我看中的人是不會久居人下的。”
秋獵歸來,佟鐸是第一個與自己透徹分析此事的人,卓思衡雖萬事自己做主心中有數,此時也多少有了松弛感,仿佛不再孤軍奮戰一般,那種嚴陣以待的心情似也緩解了。
佟鐸卻變回嚴肅臉色,哼了一聲道“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原本是想找他告知你些消息,誰知他自己慌了陣腳,又抓來自己舅子當狗頭軍師,兩個人想著給你商量一下謊報個病留在帝京,真是異想天開”
卓思衡聽到這里實在忍不住,搖頭笑了好久。
“宛陽唐氏”佟鐸冷笑一聲道,“宛陽唐氏有什么可怕的在咱們官家那處排過號的,從沒人全須全尾自朝堂安老。”
“我并不懼怕唐氏。”卓思衡知道佟鐸這樣說是為鼓勵自己有一番作為,于是朗然道,“唐氏勢大,未必是福,我與其的恩怨也未必就是禍。朝中既然人人知道我與他門第不和,若是他們再勾結排擠做出過格之舉,豈不更顯得他們真應了高永清所言”
“你能如此想最好”佟鐸聽罷撫掌,“到高天廣地去磨煉自己的鋒刃,好好淬煉自己的本領,要給自己拼出回朝的資本,這些才是最要緊的,若是想太多人情世故牽絆仇怨,倒顯得庸人自擾了。你能明白這點再好不過。”
卓思衡起身向佟鐸深躬行禮,動容道“自秋獵歸來諸多事端,伯父是頭一個對晚輩推心置腹明辨利害之人,請再受晚輩一拜。”言畢再拜。
佟鐸也是心顫動容,當即想要伸手去扶,可想了想,還是受下這一禮,許久后才嘆聲道“不怕你猜度,我起初結交你,是擔憂方則朝中沒有個兄弟手足,你雖聰慧至極有天縱之才,卻心性淳定潔行安然,我心中是有盼望你能助方則一臂之力的。再加上我敬佩你祖父為人,故而多有照拂,也并非全然純粹。可是三年來見你行事與心胸,我又怎能不喜今日種種我確實費了些周章探知,你的謝我收下,然而你我既已交心,今后莫要再同我這個枯朽之人見外了。”
卓思衡聽著此番肺腑之言,一時心胸翻涌,他早知佟鐸有讓他攜伴佟師沛之意,只是此乃人之常情,佟家從未有過加害之意,初入官場時佟家多為他利用人脈探聽消息,令他知曉好些無法言說的關竅,這其中的情誼和恩惠是遠遠大于利用的。
“父親曾教導我,做人為官必當多有權衡,然而權衡一事,卻是要輕利重由。我與方則是真心交好,他方才急至自亂陣腳,我看著雖也覺得好笑,但心中卻是溫暖的。此等情誼絕非交換,我若為得權術利益與方則相交,想必伯父也必然不會如今日一般至誠待我。”
卓思衡此話也是皆出自肺腑,佟鐸聽罷眼中渾濁,自抑許久才不至哽咽言語“好如此這般,你們兄弟要相互扶持,斬玉斷金必能不在話下”
卓思衡鄭重答允后,佟鐸又與他交待了好些外任的注意事項,待到最后話無可說,他似想起一件難事,沉吟遲疑后方才開口
“你還記得姜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