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又恢復安靜,很久很久,悉衡忽然開口“三姐,其實你還記得她,對嗎”
慈衡刀子一樣的目光落在鎮定自若的弟弟身上,上下刮了個遍,圓圓睜著的眼睛像兩顆黑亮的火丸要給他洞穿兩個窟窿“你想聽我說什么”
悉衡淡淡道“我想聽什么并不重要,因為她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我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可姐姐卻在為此煩惱。”
“也就一點點吧。”慈衡倒也爽快,反正在這個家,她想藏什么心思都是藏不住的,哥哥姐姐弟弟,各個人精,她將頭枕在手上,幽幽道,“與其說煩擾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想爹和娘了。”
“其實三姐姐心中都是明白的,我們并不是沒有爹娘的可憐人。”悉衡同慈衡一起望向窗外的梧桐與月,“我們其實一直都很快活。”
慈衡明白弟弟的意思,幸福的人沒必要將時間門浪費在怨恨上,卓衍和宋良玉的存在讓這個世間門并不虧欠她什么了。思及此處,她忽然有了做姐姐的勁頭,站起來道“明天我去給你再抓一副醒神的藥來,你先拿紙湊合包著,下旬回來我給你重新縫一個香囊。”
“這次辛苦姐姐縫得嚴實些。”悉衡說著笑了笑。
這個秋天雖有風波,但卓家卻過得依舊溫馨和暢,唯一的大事是剛入冬年節前,卓思衡又為宅院里添了個家仆。
卓家一直只有三個仆人,負責廚房和內院粗雜的柴六嫂,負責灑掃洗衣和慧衡慈衡近身瑣事的阿環,以及掌管全部外出車馬的伏季。他們三人不似大宅院里的家仆,是卓家文書上雇傭來的下人。然而卓思衡此次尋來的卻是第一個帶著賣身契的仆人。
此人名叫陳榕,是卓思衡自憫人司買回的家仆。憫人司是刑部關押受罪犯牽連的無罪家眷處,當年卓家婦孺便都在押此處。陳榕的父親是官焙局的差役,專負責貢茶入京的押運。其父沒有品級,卻牽扯入一樁年初監守自盜的官司里。官焙局一名膽大包天的茶官居然私自勾連賊人,劫走貢茶,而后上報失竊,再與賊人私分貢茶售賣。
此等行徑基本就約等于藐視皇家權力,賊官均遭族誅斬首,陳榕父親是此次押送當差者之一,也受到牽連問斬,家人盡沒入憫人司,發配發賣為奴。陳榕的祖母已年屆七十,經不起折騰一病而亡,陳榕年方十三,比悉衡還小一歲,被貶為奴由憫人司發賣。
“難道哥哥是可憐他”
看見卓思衡領著陳榕進涼閣談話,慈衡忍不住去問姐姐。
慧衡替她掖別好耳際的一縷頑皮細發,笑道“憫人司一年到頭發賣的官奴不計其數,哪個不能說出一段各自的凄慘為何哥哥偏偏買了他”
慈衡思索半晌,仍是搖頭道“姐姐,你就告訴我吧這些彎彎繞的事我最不擅長啦”
慧衡輕點她額頭一下,卻還是笑著取出一方紙張來遞過去“你看看,這是叫陳榕那孩子的賣身契約。”
“這上面有什么好看的么”慈衡拿過來粗粗看過,“不就是籍貫和在籍一類的嘛,字又小,又帶手印和畫押”
“你當大夫給人看病也這樣粗心”慧衡無奈笑道。
“那自然不是,人命在身,必當慎之又慎”慈衡自豪背誦起榮大夫教她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