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怎可向學生行禮你讓學生以后如何自處”卓思衡趁著曾玄度愣住,將他扶回太師椅上,自己跪了下去道,“老師雖從未提及,但你我早有師生之誼,三年來在翰林院老師處處提攜無不懇切,但凡學生所涉之事皆勞老師心力不知幾何,此一拜早該老師擔得,只望老師不嫌棄學生莽撞刻薄,以后請多指教。”
說完他按照書院學堂叩拜授業之師的大禮稽首,曾玄度待他起身后連忙去扶。
在卓思衡心中,早就將曾玄度曾大人當做自己的老師了。
鑒于前朝黨爭的教訓,本朝太祖自登基以來嚴禁書院學生與在朝官員、科舉考生與命題官之間以座師門生作師徒相稱,避免世家權貴假借師徒之名行結黨營私之實,收攬威權,也避免寒門子弟需攀附朱紫才能出頭的窘困境地。
但其實師生之誼極難查處,除非真正結黨過于顯表,如只是私下相交或是好友之間請托代為授業子弟,仍是不可避免。
師生這種聯系,只要有科舉制度和目前的傳授方式在,此種關系就必定會成為維系讀書人友誼和人脈的一種必然形式。只是通過法度加以控制,確實如今已將天子門生這一觀念深入人心,虛弱了師生結黨環環相扣的權力鏈條。
雖然好些官員也私下會有自己的老師與學生,但都不敢在明面上顯露,官場自有險惡一面,人人都不敢公開觸及祖宗之法的底線。
曾玄度聽得這一聲老師,便知道卓思衡對自己已是不能更真摯存敬,于是感愧羞慚后,他仍是堅定心神受下他的拜師大禮,心中又是難言的歡欣。
他扶起卓思衡,重新讓他坐好,待到心中激動已漸漸平復,才同他繼續說話“既是如此,你我之間便再無隔閡,該言的與不該言的,以后也不再避忌,我于朝堂三十余載,未有門生,如今有人繼承志向衣缽,也算終于心愿得償了。”
“學生仰觀老師,已學會很多為官治政之道,今后雖不在帝京,仍望老師不吝賜教。”卓思衡也不知道剛拜好師要不要這樣說,畢竟他所有知識都是親爹傳授,一天學也沒上過,總之鄭重一點,顯得他父親的言傳身教總算沒有白費。
果然曾玄度很是暢意地點頭道“那就不必虛禮了,我只問你,為官三年,有何感觸可已有了什么治世之愿景都說來我聽聽。”
這話題太大,但卓思衡卻陷入沉思,許久后才朗然道“我父親一生襟懷未曾開,他最遺憾的就是曾身為官卻未嘗治世,一身飄萍無處施展才華,他對我的寄托便是希望我能不負平生所學,齊家治國,于私重立卓氏一門詩書府邸,于公畢生所學施惠于天下。我的愿望也是完成他的心愿。”
“那你自己的為官仕途愿景呢”曾玄度知道卓思衡其實是極有自己想法之人,他面上總是惠風和暢,心中卻時時拍打起驚濤駭浪。
卓思衡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口“老師,我我喜歡小孩子。”
曾玄度差點直接說,那你自己成親自己生啊,一十多歲了又不知道著急可他想了想,不對,可能卓思衡表達的不是這意思,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卓思衡笑容舒朗,一雙明眸說話時璨動華光“我的愿景便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在一個清明的太平盛世中無溫飽之憂無死生之患的去成長,然后去體驗、去觸摸這個世間的好與不好,壞與不壞。”
他說完真的感覺有點局促,自己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了,于是撓了撓頭,再抬頭時卻看曾大人眼中亦是流光閃熠,正用一種欣賞與贊譽至極的目光看向自己。
“我受制于景宗一朝之身,已是不可能在當今天子治下實現抱負一展所愿。”曾玄度用飽含期許與希冀的眼神注視自己的得意門生道,“但你不一樣,你是圣上欽賜的狀元及第,是本朝迄今為止無出其右的讀書人表率,若你能潛心磨礪心志不改胸懷,存德有道載智有方,有朝一日,你的愿景必然可以實現,希望到那一天,為師還能有幸親眼得見何為海內承平日,天光破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