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卓思衡不喜歡的人很多,可非要他上升到討厭,這便是另外一個層面的情感,對于他來說太消耗心力,故而至今甚少有人劃歸此類。
但姓虞這小子每次拱火都能正拱到自己氣頭上,也是怪事。
兩船相別,一北上,一南下,兩帆各自鼓張,春風一脈卻話兩向飄零。
看著卓家小船搖曳著江水秀波遠遠朝南去,虞芙回到郡主艙中,將頭埋進姨母懷中,心里被結交摯友的興奮和此段友誼尚溫熱時便要離別相送的愁緒撕扯,善榮郡主讓左右退下,溫柔輕撫虞芙柔軟的鬢發,聽她低聲絮語。
“不知娘會否怪我任性,這樣重要的信物我也拿來送人,可是我當時所想即是所為,沒有半點旁的念頭,只覺得自己做得對,可此時又覺愧對母親。”
虞芙眼圈微紅,她本就是柔婉的眉眼桃李的容顏,落淚時凄楚萬分,惹人心碎。
郡主卻用很是確切的聲音平靜道“你母親我的姐姐最是性情中人,她若知道你結交了能剖心置腹又勇毅有魄兼具俠義心膽的摯友,只會贊你贈玉酬知己才是咱們家女兒該有的氣魄和心胸。”
“真的”虞芙自姨母懷中抬頭,“我雖然已經忘記娘長得什么樣子,可哥哥說娘是最溫柔慈性的母親。”
郡主親自取出手帕,替她按去眼角淚珠道“你娘幼時信誓旦旦同我說,要與我做鎮定二公主那樣的姐妹,才不負生在皇家一場。能說出這樣話的人不單單會是慈母,更是咱們劉家品格最貴重的女兒,可惜,一場姻緣斷送你娘滿襟宏愿所以你哥哥才為了不讓你重蹈覆轍,硬是這些年什么親事都不點頭,他不娶,你便不好嫁人,依照你父親那個性子,只怕你十五六歲時便想辦法打發了。如今你才十八歲,再挑兩年又有何妨你是劉姓公主的女兒,難道還怕嫁不住出去別說鎮國公主一輩子沒嫁人,定國公主也是二十一歲才挑上可心夫婿二人白頭偕老,我嫁給你姨夫也是二十出頭,難道我們過得都不快活當真是笑話。”
自己的姨母一直很神奇,她能用世上最柔軟的語氣說出最強硬的話,從不疾言厲色,也不狠言相加,虞芙聽罷也展露了笑顏“我昨夜對阿慈說,雖然她爹爹早亡,然而她所受得慈父垂愛卻比我要多得多,別提還有長兄如父殷殷關切,她便勸我不要往刁鉆了想,說我也有兄長百般呵護,更在姨母膝下庇佑成長,天下事事怎能求全責備,知一事曉一福才是該有的處世寬心。是我一直心思繁重不肯輕放,如今姨母和阿慈都這樣寬慰,我心中已然通透許多。”
善榮郡主起先聽得奇異,至后言中更是眼盈笑意不住點頭,聽罷說道“能得友如此,當真是你的福氣。”
此時船上書房里,氣氛卻緊張許多,靳嘉勸到嗓子冒煙已經黔驢技窮,他真的很想念卓思衡,若是他在一定能加以勸阻,可是一想自己表弟和卓思衡兩人的矛盾,又只能嘆氣。
“表哥不必再勸,我心中自有分寸。”虞雍撂筆,將寫好的信封好,傳來自己一隨行部下,遞信后道,“務必送至青州府軍都督施庭手中。”
部下得令而出,動作干凈利落,看得靳嘉也是暗贊表弟年紀雖青,卻治下有方,可轉念一想,還是憂心忡忡道“你我不單在朝為官,更是親貴之后,占著一個皇字,即便為身直正,也總是難免會遭一二不德之人構陷,你若事事放在心上事事不讓,只會讓麻煩增煩于心,若真茲事體大,我也贊同你施展手腕,可昨天這事說到底還是那幫歹人懷心未遂,最后也沒掀起什么波浪,過去就過去了,哪能事事睚眥必報呢”
“確實沒有必要,螻蟻茍蠅不足為慮。”虞雍重新坐下,神色也不怎嚴肅,聲音甚至還有一絲輕快,“更何況我們的皇字和當今天子的皇可不是一筆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