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道“不說卓思衡了,莘吉,說說你是怎么看女學的”他很久沒有稱呼妹妹的小名了,并不是不愿,而是二人甚少有如此獨處的機會。
“那妹妹可就斗膽說了。”長公主莞爾一笑道,“我身為女子,定然是希望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來人世間走這一遭,誰不想留下點響動呢我也明白,哥哥對女學略有遲疑是因為不想朝中親貴女子憑此裙帶相互勾連嫁娶,借著求學的名頭,卻去聯密為謀。”
皇帝深以為然道“世家黨錮,一方面是在朝堂之上有共同的利益,另一面則是靠著女子這條細細裙帶。前朝多少外戚之鑒,朕于朝中除了妹妹你便是孤家寡人,不得不防備此算。”
“在我看來,所謂外戚當權無非是由政勢失衡所致。”長公主腦海里忽然回想起卓慧衡當年那篇論外戚的時策來,她當然希望自己的野心能夠實現,也希望能憑一己女兒之身襄助兄長成就不世之功太平之業,于是決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竭盡全力說服道,“古來外戚皆自帝為始作俑者,那皇帝為何這樣做他們難道不知枕榻之側有他人酣睡便是表里受敵么明知故犯必有其因,因為朝中臣子、世家的勢力已是威脅,才要驅策培植外戚與閹宦來平衡,說到底,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罷了。”
皇帝對此帝王心術之道深以為然,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可外戚雖自裙帶而生,又是否為身系裙帶的女子之愿呢”長公主嘆氣道,“我自己也是女子,我當然明白,絕對不是如此。往往遇事,先犧牲的絕不是裙帶兩端所系之人,大多是女子本身。誰又愿意這般無奈造人弄使所以,若女子人人都能像鎮定二公主一般,愿意為國為民所思所想,贊德以忠、立身以教,那她們便會對賦予她們如今勢位的哥哥感恩戴德,遇事就未必會去做那條沉默的裙帶了。只要這條紐帶斷裂,卻都系于哥哥的掌心,又何談外戚之患呢”
“我家莘吉果然不同凡響這樣的言語,便是做個一國太宰股肱之臣都足夠了”長公主的一席話已讓皇帝放下憂心,只是他仍有些遲疑道,“一個女學,若說影響也并無太多,也只是將那些閨學挪去一處而已,朕何苦勞神而憂唯獨是介懷此學落入野心之人手中做出些事情來,豈不有違卓思衡與你我的初衷反倒貽害無窮了。”
“那就讓它始終握在我們劉家女兒的手里。”長公主努力壓抑心中因野心和企望所激起的浪濤,沉聲道,“絕不讓它落入外人之手。”
皇帝在自己妹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熟悉的目光,他忽然覺得,如果能立起女學,只一點,讓妹妹成為自己朝政暗中的臂膀,何嘗不是女學最大的效用自己眼下所憂便能迎刃而解。
“好,便依此言。”皇帝說出的其實也是他早有的意愿,“但愿女學之事可以助你我兄妹二人心愿得償。”
“帝京女學,怕是自一設立,那些有些爵位的世家和朝臣們都要擠破頭將女兒送進來的。”長公主在如愿以償的松弛后歪頭一笑,“最好哥哥再放出些風去,就說要以女學才德之輩充實后宮,那這女學還會有人反對我可不信。”
皇帝無奈笑道“就愛胡說,朕什么時候惦記過這些”
“我是看出哥哥愿意設這個女學,給出個注意罷了。”長公主在外人面前根本不會顯露的一面在自己兄長的身邊便肆無忌憚起來,她笑道,“不過是給這些權貴之家又一個自升的由頭,其實倒不用要你我如此盤算,只當是個臺階,他們愿意上,我們愿意鋪,哥哥和他們君臣一心相和,豈不美哉他們在哥哥這里得到的好處越多,便越會愿意往哥哥這里站,人說到底都是為這利字奔忙不是么”
長公主將話怎么攤平敞開怎么講,皇帝聽了很是悅耳道“也只有你會與朕如此橫陳利弊剖心置腹。朕覺得女學可行,然而需要你來主持,這事需要辦得有聲有色又不動聲色,讓人察覺不出我們的意思來。”
“哥哥愿意抬舉我,我也愿意襄助哥哥,不若這樣”長公主略微沉吟后說道,“就將女學設在我公主府上,如何對外便說是為節省國庫銀子,為今年科舉士子沿路多設官驛逆旅方便趕考,那朝中清流也定然無話可說。但女學沒有像樣的地方,一是怕女子們不好出入,二是擔憂臨時居所簡陋,仿佛厚此薄彼虧待諸位親貴之女,這樣一來那最合適的地方便是現成的,就在我那處。”
“好”皇帝笑道,“朕再給一些才學女子封作女學的女官,添些榮耀,再要公主和宗室女子們去到女學讀書,讓此處榮光鼎盛,好教眾人趨之若鶩,將長公主府當做可攀援之地,你便可以無需費力水漲船高。”
長公主為哥哥所作的這些而動容道“我們兄妹是沒有猜忌的,兄長既然信得過我,我必然無負兄長,不說做出一番事來,最少也得在我那里當做個消息往來之地,襄助哥哥掌握大局。”
二人議至此節,四目相對皆是篤定和神采飛揚,而此時諸位被邀請至高臺上伴駕的親貴也已前來。
“妹妹可以先透露給他們一些風聲,問問他們的女兒姊妹如今何處就學,旁敲側擊。”皇帝決定此事由隱而不發先撩動些風吹草長,看看各方如何試探,再做調整。
“我當然明白哥哥的心意,定然不會讓哥哥失望。”長公主看著正在登臺的諸位親貴,笑容神安氣定,眉眼中盡是熠熠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