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希亮當即色變,想開口制止父親拖表哥下水的話,誰料他繼母先他一步,失聲驚叫道“吏學你是說當吏員老爺這可是我們的兒子啊老爺怎么能讓他去做這種卑微低賤的差事去你不是常說明兒是要有遠大前程的么你怎么能棄我們孩子于不顧啊你如何對得起曾為他謀劃的前程你再想想辦法啊”
范大人在家中從來將面子視作最要緊事,聽到夫人在外人面前如此說又敗露自己的無能,又只能像從前一樣以暴怒來掩飾無能與局促,跳起來推開范夫人道“無知蠢婦,休要再言”
范希明聽說自己要去做吏員,驚慌也變作憤怒,在輪番刺激下切齒揚聲道“我不去做什么狗屁吏員不做官就不做官了反正跟著越王混,今后他當了皇帝,我們這些伙伴也能混個爵位”
“誰當皇帝”
他話音剛落,就覺得面前一道陰影遮下,只見是卓思衡不知什么時候竟已站在他面前,用玩笑般詢問的口吻,輕輕地說道。
卓思衡背對其他人,旁人都看不真切,只有范希明覺得這種很輕很輕的聲音就好像是要攻擊的毒蛇在靠近自己一般。他嚇呆了,自知錯言,朝后退了一步,誰知只退到一半,臉色已是蒼白的范希亮自后扭住他胳膊怒道“你在說什么大逆不道之言還不從實說是哪里聽來的”
范大人也跌坐回椅子上,被兒子的話驚呆,他再久疏政務,也知此言危險程度比此時兒子身上的罪過要大千萬倍。
唯有范夫人不知利害,見卓思衡和范希亮逼迫自己兒子,立即自地上七手八腳跳起,沖上去扯住兒子護在身后,梗著脖子道“什么大逆不道越王殿下早在前年就同明兒結識,好多京中子弟都是越王的座上賓殿下欣賞咱們明兒,是看得起咱們家你們別在這里眼紅等我兒子功成名就那天,我們娘倆定不會饒了你們”
范希亮再急也不能去拉扯自己名義上的母親質問她,此時只有氣到手指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比他更崩潰的則是范大人,他像是終于回過神來,顫顫巍巍站直,但又跌坐回了椅子。
“大人。”卓思衡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也不再追問,只恭敬向范大人施禮道,“您聽得清楚,無需贅述,這樣的話如果說出去會是什么光景,您心里比聽得會更明白。范家家事我無從過問,還請您親自處之,只有一樣,我此次前來想拜謁姨母靈位,還請命表弟引路。”
范大人沒有力氣再說話了,他坐在椅子上虛弱擺擺手,卓思衡也不等范希亮回過神,就拉著他退出了內堂。
范希亮走出兩步,只聽身后內堂里又是砸碎瓷器又是哭叫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父親動了手,他駐足轉身欲回內去勸,卻被卓思衡拉住了胳膊。
“他們一家三口闔起門來,關你何事”
表哥的聲音聽起來有種詭異的冷靜,范希亮渾身一聳,半晌,整個人松垮下來,點點頭,領著卓思衡一路沉默,來到供奉亡母牌位的小佛堂。
這里看起來已經許久無人打掃,積滿灰塵,上貢瓜果均已灰敗萎縮,范希亮重新引燃的蠟燭照亮了他悲傷的臉,兄弟二人各引線香,上敬叩拜。
檀香柔緩且仿佛能包容萬物的延綿氣息似乎讓時間都顯得慢了下來。
卓思衡正跪后九次長叩,柔聲道“姨母,外甥思衡終于見到您了。我家一朝淪落,親眷盡絕,唯有您掛懷心憂,那些你寄來的衣衫,我們家兄弟姐妹四人仍有留念,多年以來若非你和表弟始終接濟,無數寒冬不知我家孤苦兒女如何度過,如今我們已能照顧舅舅且直立于天地,還請您于九泉之下安心與我娘再為金蘭,繼續嬉樂于老家的蓮池畔”言至此處,卓思衡眼眶已是濕潤,許久才道,“我與表弟,是母親和姨母一樣的骨肉血親,我們定會風雨相攜,無有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