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也就罷了,一輩子已是過來人,可小孩子呢為家中添力,自出生便算作勞力,男孩子十歲上下便開始做農活,女孩也不得閑,家中為農人做飯添柴,哪個不是總角時便擔得起爐灶之事難道鄉民農戶不想自家兒女能習字念書出人頭地么可是他們只敢想,卻不能,有時候一個村鎮才供得出一個去到鎮上讀書的后生便是如此,高高在上的士人卻肆意指點妄言,只說百姓無家學淵源不能潛心治學,不配專教,可是我要我說,若是這些人治政一方能有他們治下百姓務農一半的用心勞苦,那天下早就四海升平了”
孔宵明不是那種豪言壯語大聲說話的人,如此這般已是激昂言辭,說罷他痛快是痛快了,可已知失言,忙自農田側轉回身來,向卓思衡歉道“卓老板笑話了,你是四處行路有見識的人,卻聽我說這些不著邊際沒有王法的話,孔某失禮慚愧。”
卓思衡卻心道自己確實是有些見識,可卻從沒見識過如此質樸又剔透的心腸,他笑道“聽君一席話卻比我行千里更增見長聞,看來果然是要走過的路才知深淺長短,正如大人所言,你素日與百姓交道,自然知道他們辛苦與所痛所需,待大人高升,必然能真正造福一方為民謀福祉。”
孔宵明似是聽到了極其有趣的事一般,俄而大笑道“卓老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孔某不過是個小小縣衙官吏,雖有功名,卻不是榜前,不過數百名后榜,能在微末處就任已是書中自有千鐘粟了,哪敢奢求高位能步步走步步瞧看,能做多少是多少就是了。”
孔宵明當年發榜名次必然是低于表弟的,卓思衡思量后心道,所以二十余歲第一個外放任滿仍是外放,不過八品小吏,也未有升任,可他談吐和心思未必就輸給那些高位留京的同榜,卓思衡覺得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學弟確實是有些東西的,不過考察嘛,不能貿然,還是得再探知一二才能確認。
于是他很快又起了心思,同已抒發完心境的孔宵明朝前繼續行走,口中卻仍是繼續方才的試探說道“不過孔大人,在下還有一事不明,其實農忙時節,只能勞煩你四處奔波,但若是秋收后的冬時年節前,類似豐州物候大抵有兩月有余的光景,為什么不能抓緊這個時候由衙門多派幾個人,集中給鄉里的孩子講學大人或許就像你所言已是無心吃書,但孩子終歸還能有教而學,此舉有何不可”
冬學本是卓思衡打算開展的策略,但這一計劃要建立在吏學制度逐漸完善的基礎上,但如今的規劃拿來試探孔宵明卻是再好不過。
只見孔宵明聽后又是停駐腳步,似是專心思量,忽然撫掌道“是好主意農閑冬日,大人或許還有些營生補貼的事做,但孩子確實較野,無人看管,我四處行教也看過好些大人冬日里就找個鄉里老者來在自家院落里管束全村年紀稍小些的孩子,要是能能給他們派人教書不行,還是不行”
“哪里不行”卓思衡進而試探道。
“衙門沒有這樣多人手負責此事,不瞞你說,我其實是縣里的縣丞,日常也與主簿共事,無奈我們縣衙實在缺人,更無愿意做此等辛苦事之人。”孔宵明苦笑。
卓思衡正欲再說,卻看孔宵明抬手一指,順著望去,只見一粗布酒幌染了紫蘇的顏色,挑在近前長桿上,旗下有一座面草墻一面全空的長屋,里面五六桌座位,遠處就能看見坐滿了大半,似是極為熱鬧。
“就是這里了。”孔宵明笑道,“我見卓老板也是有見識言之有物之人,不如同我同桌而坐,我倆邊飲邊敘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