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一愣,微微躬身請示道“臣若有失密不察之處,還請圣上指點。”
“倒也沒有那樣嚴重,是朕的心思變了”皇帝將桌上展開的奏折遞給卓思衡,他立即雙手去接,一看即知這正是自己推薦陪行人選的上疏,“戶部的人也確實適合陪太子視察幾處糧倉,可朕卻覺得,太子畢竟是太子,該知道的也要比旁人多,派去的人選也不應當只是司其職者,該有個可靠且博聞強識又曾在各處地方多有經驗的官吏輔佐。”
卓思衡去看皇帝,心道,那你不如直接點我的名吧雖然堂而皇之承認起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明眼人也都知道這說得是誰
皇帝低頭一笑道“便是你去吧,將太子交給你,朕也放心。”
此時是有兩種可能的
第一,這是又一次的試探;
第二,皇帝真心希望太子借著此次機會學有所往。
經過飛快的推演,卓思衡以為第二種可能性更大,皇帝一上來先以自己的身體鋪墊,還當著他的面喝藥,也算是不避親臣且將身體狀況略有暗示,便是經過這一番舉動,卓思衡再推辭就顯得十分不能為皇帝分憂了。如果只是試探,皇帝大可以隱藏起身體情況,再假借儲君的隨駕這一極具誘惑力的身份來設餌豈不更妙如果卓思衡自己選擇,他就會如此行事。
能雖太子四處巡察,借著這個機會教給他更多東西,卓思衡自然樂得,但他也覺得是有難處,便直言不諱道“圣上命臣為儲君伴駕,臣倍感深任不勝惶恐,可太子殿下此行為農事糧本,臣不敢自居熟識此務,唯恐有誤圣恩。”
“云山啊,朕問你一事,你覺得沈相是知無不盡的人么”
皇帝的話題轉得極快,卓思衡的思路也跟隨著飄移飛卷,他當即答道“自古為相才者,不敢說知無不盡,卻也懂知任達明法度、量君心存方略、曉農桑水利亦要有軍務之能。沈相輔佐圣上多年,此中之道想必已進大成,絕非臣下足以旁論。”
“其實你說這些,沈相不過將將做到罷了,但朕仍然覺得他是一位能相,只因他在識人論世上無出其右,實乃朕之股肱。他曾為朕推舉的朝中英才如今均已獨當一面,于是在朕看來,真正的能吏未必就要無所不曉,云山你對自己多少有點求全責備了。”
皇帝是多疑之人,看人總帶有疑惑的濾鏡,這與他成長的經歷關系密切,故而他最看重輔相的能力便是替他做出選賢任能的相應判斷又不至于越權,沈相大抵早就摸清了皇帝的思路與脾氣,在這一事上徹底成為不可替代的股肱,并且保證不偏不倚無私可徇,皇帝才會如此器重這樣一位先朝老臣。
卓思衡看皇帝似乎很希望將這個話題聊下去,于是只拜而不言,等候語言組織完畢。
“他當初告病之時曾向朕言及朝中三人可堪大任,第一個是行也無邪言也無頗的高永清,他說就算哪日朝野上下遍布讒佞之徒,唯有高永清一人似明鏡高懸,亦可使得帝王眼觀清明。”
卓思衡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卻說多夸點多夸點,我愛聽這個。誰知皇帝話鋒一轉,說了個他不愛聽的人出來。
“第二個就是虞雍。此人跋扈且傲慢,卻自有股不因直而犯諱的魄力在,尋常人處事多慮多思,他卻頗有物之相勝或以氣勢的不當之勇,縱觀史冊,這類臣僚多見于開國中興,少在安平順泰之時得見。因此沈相對朕說,若勇以重任可以此人做棟梁。”
哦。
皇帝講得投入,卓思衡心里卻異常冷漠地回答。雖然他知道皇帝和沈相說得都對,但是他不愛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