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看開了,但血脈親情讓他在聽到這些話時仍然無法抑制內心的震動,痛苦是如此真實,以至于他落下淚許久后才感覺到臉頰的冰涼。
“父皇兒臣知錯了饒兒臣一命吧”這時越王忽然撲到皇帝腳邊,痛哭道。
“你被人驅策利用時有想過你的父皇么”皇帝的語氣里滿是失望,“你可有想過你的兄長你的弟弟你如果今日大功告成,會如何處置朕和你這兩個手足呢你回答朕”
這個問題其實不言自明,所以越王并不敢回答,他只是哭著求饒,一次又一次。
皇帝似乎感覺到了疲乏,他閉上眼,沉沉道“你是如何打算處置你的血親,朕也如何打算處置朕的血親卓思衡,今日朕說得是口諭,待事情過后,你將此口諭呈詔書頒下今越王犯上謀篡,行忤逆不孝大罪,失人倫滅君臣,唯就地正法可告列祖列宗之憤,其妻妾子嗣全家皆同罪論處,親從者亦論此罪,妻族五服以內皆斬。”
卓思衡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越王一直在為自己掘墓,他不可能逃脫這份由皇帝親手賜下的死亡。
而越王似乎是呆住了,他忘記哭叫和求饒,呆呆地仰頭看著自己面容冷漠的父親,兩名原在趙王身后的殿前司禁軍上前將越王拉下去,卻被皇帝喝止道“就在這里,動手吧。”
福寧殿安靜得可以聽見每個人的呼吸聲,禁軍對視一眼,也不再拖沓,執刀手起而落,一顆人頭像是渾圓的珠子,滴滴答答黏著四處噴濺的鮮紅,滾過殿前長長的青磚御道,離它原本屬于的身體越來越遠
沒人發出聲音,大家都只是沉默注視。
卓思衡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劉煦睜著眼睛,看著弟弟的頭顱在面前行過,黑夜變得更黑,庭燎照得更亮,他忽然很想歇斯底里地喊叫,可最終一個字都無法從僵硬的喉頭頂出。
皇帝踏過兒子留在地上正冒著熱氣的血跡,緩緩走向了羅貴妃。
羅貴妃雖也是被皇帝親手下令斬殺兒子這一幕驚駭,卻很快回過神來,但她沒有求饒,她神情謙卑,語調十分平靜,跪地道“臣妾自知愧對陛下,請賜臣妾死罪然臣妾一子一女還請陛下垂憐。趙王是在臣妾授意下同意今日之事,拱助越王以成事也是臣妾的謀劃,與臣妾的孩子無關”
皇帝沒有責備她的意思,反倒扶起她來“阿姝,你一直陪伴在朕的身邊,你覺得這個皇帝的位置,真的會令人幸福么”
羅貴妃悲戚搖頭,卻道“不會,陛下一點也不快樂,但是這個位置可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人活一世,快樂是多奢侈的事情,能有一件稱心如意的滿足之事且將命運握在手中已然非比尋常了。陛下還記得臣妾姐妹為何流離多年么因為連命運對那個時候的我與阿珠都是奢侈且無法言說的恐懼我多希望我們的孩子能不再重蹈覆轍”
“你只是為這個才布置多年的么”
“不,也不止是。”羅貴妃熾熱地望著皇帝的眼睛,“因為趙王是我們的孩子。臣妾想讓咱們的孩子能繼承陛下的一切還有很多理由,臣妾可以依靠陛下,可臣妾的妹妹若是有一日失去了陛下和臣妾的庇佑,以她的個性和鋒芒未必能容于世,可如果是她的親外甥坐上皇位,她也能繼續一展長才還有我們的女兒,還有很多很多理由雖然都是錯的,但臣妾也有不得不為之事。不過臣妾并不祈求陛下寬恕,臣妾做了大不韙之事,最重要的是臣妾辜負了陛下的心,辜負了陛下的信任臣妾要受到的一切死罪都是理所應當,臣妾都愿意領受,唯有兩個孩子和妹妹實在無辜,請陛下寬宥。”
卓思衡還是第一次見皇帝和貴妃剖心置腹講話,二人之感情只在互相凝睇的目光中便可窺一二,只是事到如今在權力和皇位面前去講情義,仿佛夏蟲語冰,實在無有任何意義。
但至少,皇帝這樣讓羅貴妃親口于眾人面前承認主謀,也是為太子鋪路了。
皇帝并未答復羅貴妃,他用手指去觸碰心愛女人的眼眉,而后伸手像是平常父親叫孩子到自己身邊一樣,示意趙王過來。
趙王驚魂未定,十四歲的少年剛剛長高,卻像風中的殘燭一般搖搖晃晃來到父母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