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上面有三個姐姐,到我是第四個女孩,自打我三姐出生,我媽就一直備受奶奶的冷落,放出話說,第四個要再是女孩,就讓我爸和她離婚。”
提及自己的原生家庭,盛桂蘭慣常犀利的語氣竟滿是無奈。日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撒在她臉上,明暗交錯,斑駁得像一塊塊陳舊的疤。在羅家楠的印象里,盛桂蘭出身于書香門第之家,從爺爺開始就是高級知識分子,民國時期出去留過洋那種。父親也是高知,五十年代的大學生。那個時候的大學生是絕對的天之驕子,在擇偶方面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特權,即便離婚也能很快找到下家,孩子更不會讓女方帶走。后媽怎么對待孩子,親媽根本插不上手,連嘴都插不上。所以他能想象,當盛桂蘭的母親聽到婆婆這樣的威脅之語時,內心會有多么的惶恐。
“到生我的時候,我媽一看又是個女孩,便求助產的護士把我溺死。”說著,盛桂蘭看向羅家楠,皺眉而笑“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出生的那個年代,如果產婦不想要這個孩子,有些醫院的助產士是可以幫忙按死嬰處理的,根本沒人會追究。”
“”
羅家楠默然。聽老媽提起過一耳朵,但那是說別人家的事情,沒離得這么近過。用劉敏嬌的話來說,男孩子,就算有點殘疾老人家也舍不得扔,可女孩子,四肢健的都未見得能活下來。
“當時我大姨在產房外面,帶了自己親手繡的小毯子準備接我,聽見我的哭聲挺開心的,可等了一會沒見護士抱孩子出來,覺著不對勁,硬闖進產房,正看見我被摁在池子里,當時就嗷了一嗓子,沖上前把我搶了下來。”說這話的時候,盛桂蘭的語氣倒是輕松了些許,“她把我媽和在場的所有醫護人員痛斥了一頓,然后跟我媽說你不養我養我六歲之前是跟著我大姨長大的,本來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爸被下放了,家里日子困難我才被大姨領走,后來我媽得了肝癌,臨死之前把這件事告訴我,我才知道為什么我爸我媽連抱都沒抱過我一下。”
她幽幽嘆出口氣,又半是惆悵半是灑脫的“我一直以為我不恨我父母,但其實剛聽伍欣萌說是因為生了個女兒才被丈夫家暴,我突然意識到,我其實是恨他們的,只不過不是那種翻江倒海的強烈恨意,而是如跗骨之蛆般的,一點點的蠶食,我可以在某個時間段原諒他們那么一會,又會在聽到類似的事情時,陷入整個人都被否定的狀態。”
就著對方的話茬,羅家楠勸道“別別別,盛副局,您可千萬別自我否定,您回憶回憶之前怎么罵我的,那家伙,您要都自我否定了,我更沒法活了。”
“去一天到晚沒個正形。”盛桂蘭被他逗笑了,卻難以開懷,“你去跟彭寧接著審伍欣萌吧,我想靜靜。”
“靜靜是誰啊唉”
逗著貧,羅家楠忽悠往旁邊一竄,躲開領導的“斷子絕孫腳”,還嬉皮笑臉的“不郁悶了啊,那都是別人的錯,您老拿它懲罰自己干嘛說話就要當奶奶的人了,哪那么多想不開的。”
他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盛桂蘭的表情又拉了下來“奶奶你給我生孫子啊我兒子女朋友又吹了。”
“呦為什么啊”其實羅家楠沒心思陪領導聊家長里短,不過眼下這種時候拿來打打岔也挺好。
盛桂蘭白眼一翻“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追求什么,又要三觀一致又要靈魂相契,我就想問問,這靈魂在哪呢看得見摸得著么過日子那是柴米油鹽,涉及到意識形態層面的也應該是互相尊重,其他都是白扯”
“”
羅家楠心說人家跟你兒子吹,可能是因為婆婆太強勢,張嘴一套一套的,怕嫁過來受氣。當然他也就是想想,說是絕對不敢說的。在盛桂蘭跟前,陳飛都老實的跟順毛驢似的,他的段位還差得遠。
此時電話響起,彭寧打來問他是否還接著審。審肯定得接著審,只不過得換人,羅家楠交待彭寧說給伍欣萌喝點水什么的,安撫下情緒,自己這就進去。
“那我先進去了啊,這煙您拿著,車鑰匙也給您,外頭熱,上車開空調涼快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