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承恩殿。
趙嫣擱筆,朝微涼的指尖哈了口氣。
“華陽那邊不能留下把柄。”
她吹干墨跡,將信箋交予流螢,“我以太子的名義書信一封,你即刻命人快馬加鞭送去華陽,時蘭會知曉怎么做。”
時蘭是她在華陽行宮的貼身宮婢之一,因與她身形年紀相仿,又是個伶俐忠誠的,是以每次趙嫣偷溜出去玩耍,都會與時蘭互換衣裳,讓她代替自己待在殿中應付嬤嬤們的查訪。
此番被召回京前,她特意將時蘭留在了華陽行宮伴隨太后,以備萬一。
反正長風公主年幼離宮,這么多年過去,又有誰知曉公主如今是何模樣
流螢接過信箋,思慮道“太后娘娘那邊”
趙嫣知道她在擔心什么。讓宮婢假扮自己,瞞得過皇城的人,卻瞞不過常年相伴的太后娘娘。
想起臨行前,太后命嬤嬤送來的那串檀木佛珠,趙嫣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把祖母看低了。她雖一心向佛,卻并非局外之人,她比我們更知曉該如何去做。”
流螢便不再多說什么,福禮下去安排。
趙嫣坐在書案后,想了許多。
方才在坊中遇刺,流螢撲過來的反應太過熟稔及時,仿佛經歷了很多次,身體已形成了本能一般。
趙衍是這般死的嗎
這樣的刺殺,他經歷了多少次
可整個大玄都知曉太子常年臥榻,幕后之人為何要迫不及待地行刺一個不成氣候的病弱少年
諸多疑團如墨云凝集,沉甸甸壓在她的心頭。
一旁,柳姬囫圇擦去指上的墨跡,默然許久,忽而道“流螢有沒有和你說過,今春圣上龍體有恙,曾讓太子代理朝政。”
趙嫣極慢地抬眼,怔怔的,似是明白了什么。
所有人都教育趙衍要心懷仁德,要挑起儲君的責任唯獨沒有人教教他該如何保護好自己。
“那婢子嘴嚴又死心眼,想也不會說。”
柳姬很快否決了自己的提問,泄憤般捻起桌上甜膩的糕點,一塊接著一塊塞入嘴中。
趙嫣忽而想起,阿兄也愛吃甜,因為他從小灌了太多湯藥,苦怕了。
“害怕”
柳姬瞥著她的神色,問道。
四面楚歌,焉能不怕
趙嫣點點頭,又極輕地搖了搖頭“敵人不會因我害怕而放過我,就像他們不曾因趙衍體弱而留他生路。從回宮那日起我便明白了,不想被洪流吞沒,便只能抓住每一根浮木逆流而上。”
因遇刺之事,東宮眼下亂得很,外頭禁軍往來巡防,詢問細節。
趙嫣似是困倦般揉了揉眼睛,起身行至柳姬的小榻上,歪身小心而緩慢地躺下。
她輕輕闔上雙目,呢喃道“不能連我們也忘了他,柳姬。那個笨蛋,不該落得這般下場。”
那聲音輕而堅定,藏著一股子韌勁。
柳姬頓神,回首望去,只見趙嫣緊緊攏著狐裘,纖細的身量微微蜷縮著。
記得趙衍說過,他這個孿生妹妹睡覺最是不安穩了,一晚上不知要踢幾回被子。
而眼前的少女,睡姿卻安靜警覺得仿若初生嬰兒。
柳姬起身,扯了被角給趙嫣蓋上。
她思慮許久,終是提筆潤墨,憑借記憶在宣紙上描摹起來。
雍王府,僻靜的偏廳門窗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