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趙嫣醒來,就聽孤星前來稟告,說寧陽侯府的大門已經被憤怒的百姓潑了狗血和爛菜葉,連石獅子都被砸毀,一片狼藉。
孤星道“卑職擔心,此事會牽連到殿下身上。”
孤星的擔憂是多余的。“太子”亦是魏琰一案的受害人之一,民間非但不曾遷怒于東宮,反而夸太子大義滅親、英明神武。
眼下唯一的問題是,魏琰的供詞中始終沒提及以冒名信毒害太子之事。
趙嫣忖量許久,決定親自走一趟刑部天牢。
朔風冷冽,冬陽黯淡,枯枝在宮墻上投下一片張牙舞爪的暗影。
順義門下仍跪著不少請愿的英烈遺屬,最前方是一對耄耋之年的夫妻,顫巍巍互相攙扶著,瘦得如一截傴僂的枯枝,時不時以指拭去眼角滲出的渾濁液體。繼而是摟著孩子的遺孀,半大的孤兒,一個跪得暈厥倒下后,后頭之人自發補上空缺,一如他們的兒子、丈夫和父親那般,在戰場上前赴后繼,以血肉筑墻換身后安寧
可那些將士不是死在敵人手里,而是自己人的暗算中啊若是聞人蒼將軍沒有被害死,若是那天他們誘敵成功,坍塌礦脈葬送敵軍主力那數萬人或許就能活著回來,與家人團聚。
趙嫣從馬車上下來,望著宮門外跪守在瑟瑟寒風中的人,難掩悲戚。
每一張麻木哀戚的臉龐背后,都是一個破碎的家庭。
“他們一直跪在這嗎”她問。
“回殿下,跪了五天了,一撥人倒下就替上另一撥,皆是來為戰死的將士討說法的。”
刑部尚書躬身遠迎,恭敬道,“那對耄耋之年的老夫妻,生有三子,三子皆先后在戰役中亡故,如今孤苦伶仃甚是可憐。還有第三排最末的那幾名女子,皆是二十多歲的年輕寡婦,剛成親丈夫就北上出征,連尸首都沒能殮回令人扼腕哪。”
寒風襲來,趙嫣眼中一片濕涼。
她閉目,輕聲道“去給他們備些御寒之物,再煮些姜湯驅寒,所需費用盡管來東宮支取。告訴他們,朝廷一定嚴懲惡人,絕不讓捐軀赴國難者心寒。”
刑部尚書連聲道“是”,下去安排。
趙嫣定了定神,跟著提燈的吏員入了刑部大牢。
天牢內,陰冷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趙嫣見到了關押在最里間的魏琰。
他瘦了些,但看上去并無多少狼狽,頭發以布帶束著,囚衣穿得齊整,依舊風雅潔凈。
他跪坐于牢中唯一一張破案幾后,正以羊毛氈打磨一支廉價的竹簫,舉手投足慢而不散,仿佛餐云臥石,而非身處囹圄之中。
那雙溫潤如玉的手曾教過趙衍懸腕練字,曾笑著將她舉上頭頂,溫情的回憶被現實割裂,而如今她只覺得這雙手可怖。
見她神情復雜站立牢門外,魏琰放下手中竹簫,倒是先一步開了口“圣上有憫囚之心,準我在牢中擺弄音律,消遣時光。太子想問什么,一并問了吧。”
趙嫣望著他自若的神情,沉靜問“舅舅聽著門外將士遺屬的哭泣聲,難道不害怕、不慚愧嗎”
魏琰平靜道“做都做了,怕有何用。”
“你現在肯招供了。”
“是。聞人藺要以人言殺我,事到如今,我無力回天。”
魏琰目光中有種看透一切的平和,“倒不如坦誠些,至少能保阿月不受牽連。”
他越是情深義重,朗月入懷,趙嫣便越覺得嘲諷。
她緩聲道“舅舅不配提舅母的名字。以愛之名行傷天害理之事,那是在玷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