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反應過來,擁著被褥蠕蟲似的往里靠了靠,留出一半的位置來。
聞人藺將她散落在枕邊的頭發捋了捋,避免壓到,這才脫下皂靴,轉身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厚重的床幔如瀑布般歸攏,嚴絲合縫,昏暗的視線中,可見夜燈在床幔上投上一圈昏暗的光暈,襯得身側聞人藺的側顏剪影英挺無比,眉骨深邃,鼻挺唇薄。
與人同榻的感覺頗為玄妙,仿佛天地間只剩彼此。明明更逾矩的事情都做過了,感受到另一具身體的存在,她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放輕呼吸。
趙嫣新奇地看著,直至聞人藺抬掌覆住她的眼睛,低沉道“閉目。”
趙嫣眨了眨眼睫,羽毛般拂過他的掌心,極致的黑暗中很快有了睡意。
她依言闔上眼,不多時,呼吸漸漸輕淺綿長。
過了一會兒,聞人藺才挪開手掌,側首望去。他目力極佳,黑暗中仍能視物,連小殿下微微抖動的眼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纖細而又柔美。
聞人藺嘴角動了動,雙手擱于胸前,也闔上了眼簾。
夢中,濃稠的鮮血腥臭鋪面而來。
冰冷的雨水鋪天蓋地,的寒鴉佇立在折斷的長戟上,歪頭覷視滿地擁擠相枕的尸首。那層層尸堆下的縫隙中,露出一只充滿血絲的年輕眼睛,灰敗的瞳仁中映著滾滾烏云下的雨線,沒有半點光澤。
鮮血混合雨水淌下,滿是潮濕的腐味。
“為父去了。好好活著。”
“阿藺,二哥的命可以不要,但這座城池不能丟。我們一旦放棄,身后幾十萬百姓的命就沒了防線一破,大玄危矣”
“我等愿隨將軍死戰骸骨可不還鄉,但國土不可失一寸”
“阿藺別動,聽話二哥不疼,真的不疼只是可惜了,母親做的這身新衣裳”
“結成人墻保護少將軍”
“少將軍,活下去您活著,兄弟們才不會枉死”
一幕幕交疊涌現,尸堆下的那只眼睛總算升起些許光芒。他艱難地張了張蛻皮的唇,接住那從尸身鎧甲上淌下的淡紅雨水。
雨水腥得令人作嘔,少年卻不得不咽下,拼命抓住一切可能生還的機會。
他要活下去,活著回京,為這生生耗死的近十萬將士復仇。
噩夢破碎,夤夜如墨。
聞人藺驟然睜目,精準攥住了身側拍來的手臂。
纖細的腕子,肌膚細膩溫軟,他眼中的凌寒未散,面無表情扭頭望去。
因“太子”體弱,殿中暖炭充足,趙嫣不老實地蹬著被角,幾乎半截身子暴露在外,瑩白的臉頰透出熟睡的紅暈。
頭發睡得微微凌亂,衣襟松散,精致鎖骨下的酥山溝壑隱約可見。美人在側,暖香縈懷,并非身處腐臭的尸堆之中。
聞人藺眸底的暗色漸漸消弭,暈開輕淺的漣漪。
他將趙嫣的手臂塞入被褥中,重新掖好被角,正欲起身,卻聽趙嫣含糊不清的聲音傳來“你還沒睡嗎”
聞人藺只好暫且不動,低低回應“睡了。”
“別想太多,會有辦法的”
趙嫣自顧自咕噥了聲,下意識尋找涼快的地方,往他懷中鉆了鉆,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胸口,攥著他的衣襟睡得正香。
屬于女子的溫軟貼服上來,驅散心口的陰寒。
聞人藺沒有躲開,曲肱而枕,另一只掌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懷中少女的腰窩。盡管他于夢中驚醒,再無半點睡意。
或許大雪天,誰都渴望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