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暮色四合,最后一道宮門也要落栓了,霍蓁蓁與柳白微一行人方依依不舍地與之告別。
臨行前,柳白微將一疊信箋鄭重交予趙嫣,那是他此行拜謁的目的。
趙嫣帶著微醺之意上了馬車,與聞人藺同歸。
車中燈火驅散夜的陰寒,她面頰緋紅,淡淡酒香縈繞,打開了柳白微呈上的信箋,一張張看過去,不由會心一笑。
信箋中是抄錄的、明德館諸生的詩文,筆下生花,酣暢淋漓。
趙嫣汲取趙衍失敗的經驗,并未親自出面插手明德館擴招之事,而是交予信得過的柳白微去操辦。雖不能露面幕前,但并不妨礙她此刻的欣喜。
因為燈滅一年的明德館,在她手中又活了過來。
“寧做寒酥枝上死,不羨王謝屐下泥。”
她念著其中最喜歡的一句詩,目光移至署名處,不由微怔。
沈驚秋
若沒記錯,這位應該是那位李門雙璧之一的,沈驚鳴的胞弟。
沈驚秋的才華遠不及他的兄長,但這首言志之詩已表明他將要走上和他兄長一樣的道路,他胸中的熱血并不比沈驚鳴少。
前人燃魂為燈,而后人能做的,就是踏著他們的余燼前行。
聞人藺坐于一旁,凝視趙嫣每一絲細小的神情變化,輕淡開口“就這般開心”
“我開心,并非因為這信箋是柳白微給的,而是因為星火未泯,長夜將明。”
趙嫣揚起笑來,將信箋小心折疊收好,大概因為酒意微醺,話也跟著多了起來,帶著倦怠柔軟的尾音。
“對了,你發現了嗎裴颯和四姐姐說話的時候,會下意識站在她的左邊那么多人,只有他記得四姐姐右耳有疾。”
說著,她輕輕喟嘆一聲,說不出是饜足還是羨慕,“不知何時我才能真正做回自己,穿想穿的衣裙,做想做之事,像他們一樣自由自在。”
聞人藺凝視她因酒意而浮出艷色的臉龐,緩聲道“只要殿下想,明日就可做回自己。”
趙嫣有些遲鈍地看向他,眼里有光掠過,隨即又歸于平靜。
她極輕地搖了搖頭,輕聲道“等有一天,這京城萬家燈火不是為了粉飾太平,而是真正國泰民安之時,等世人知曉趙衍和明德館那群儒生為何而死,且愿意為他們正名之時,我再離開。”
她露出一個輕淡的笑來,“這樣,即使有一天我夢到了趙衍,就可以坦然地昂首對他說看啊,這個爛攤子我給你收拾好了。”
聞人藺伸手捋了捋她翻折的狐貍毛領,硬朗的指節蹭過她微紅的臉頰,低沉道“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鋒利的真相,也會割傷殿下自己。”
“我不怕。不管真相如何,我絕不退縮。”
趙嫣抬起水潤的眼睛,眼下淚痣灼灼若血,纖白的指尖包裹住聞人藺的指節,堅定道,“教我,太傅。教我斗爭,教我走下去”
聞人藺久久凝視她。
馬車搖晃,宮墻下的燈火順著搖晃的車簾明滅,在他眼底投不出半點波瀾。
就當趙嫣以為他不會回應之時,那片淡色的薄唇總算微微啟動。
“本王不會濫殺無辜,也不會幫大玄分毫,更不會為了殿下而放棄雪恨。”
他垂眸,撫著她緋紅而期許的面頰,低聲呢喃,“不牽連他人,這已是本王最大的善意,殿下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