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自華喝了一口,說道“你天天品茶,天天這么修生養性,也沒見你養出個什么菩薩心腸來。我還以為抽簽之前你沒發表什么意見,會老實抽簽了呢。”
顧蓮生低下頭去,鬢邊的白發胡亂垂下來,這陣子在外面奔波,他的白發已經失去了最后那點柔順的光澤,變得枯草一般毛躁,仿佛一吹就要斷了。
眨了眨眼,他說道“我想活著,活著回到舊日王城去。我要把神農氏的衣缽傳下去,我活著,可以煉更多的藥,救更多的人。醫藥部會在我的帶領下,走向更輝煌的未來。”
他的語氣難得正經,正經到聽上去有些壓抑“我從小,啃過路上鋪路的瀝青,掏過螞蟻洞用身體提煉過蟻酸一肚子里不知道塞了什么東西,看到陌生的玩意兒就想咬,看見植物就想吞,哪怕知道吃到肚子里會很難受。我以前以為,所有人的小時候都是這么過的。后來我才知道,不是。”
“不是所有神農氏眷者的天賦都是藥爐,我或許不是醫藥部最稱職的部長,但一定是最特殊的那個。以身為爐,煉制藥材,只有我能做到。”
顧蓮生看向傅自華的眼睛“我想活下去,我得活下去,我也不能讓自己落到壞人的手中。”
他說他想活下去,眼睛也還是慣常瞇起來的弧度,眼角卻直泛紅,沒有半點平日里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樣子,只是口中說著的話,卻依舊堅定和擲地有聲。
能以身為爐,對顧蓮生自己來說,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嘗百草、煉良藥,嘗盡人間所有病痛之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之中度過。
終其一生,他都要經受試藥煉藥所帶來的肉身之苦。除非死亡,沒有停下來的可能。
可他依舊希望自己長壽。
傅自華輕聲道“你身體不好,心思容易重。其實你不用有太大的負擔,是你的就是你的了,其他人不會說什么。而且,今天這場戲恐怕除了唐元驍之外,其他人都看明白了,沒有揭穿你,估計就是想把傳送陣讓給你。這個傳送陣,他們也是想讓你拿的。”
“哦唐元驍就是個傻子。”顧蓮生抵住嘴唇,想說什么,但最終只能喘口氣,然后喝了口茶,順了順氣。
他依舊瞇著眼睛笑著,忽然猛地仰起頭,兩行淚水全部蓄在眼窩里打轉,蓄滿之后,順著下巴落了下來,大滴大滴的淚珠弄濕了他的脖子和衣領。
控制室內沉默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再談及這個事情。
等到顧蓮生肩膀細微的聳動停止,良久后,傅自華忽然問道“這一路走來,你覺得小謝怎么樣”
小謝怎么樣
顧蓮生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近來她謹慎多了。不過”
“雷厲風行起來,像凌放年輕的時候。”
傅自華“”
在他眼里,凌放一直是一個年輕人,從來沒有老去過。
顧蓮生想說的,應該是像凌放成為咒術師之前、還是后天之靈的時候。
“行,我明白了。”傅自華不知道想到什么,點點頭,隨后開始趕人,“你走吧,我要入定了。”
船只在海上航行,一路乘風破浪,繼續往他們既定的目的地進發,再進發。
“他們要過來了,他們要過來了”
一個身穿黑中透紅玄色長裙的女人在不安地走來走去,臉上的表情分外狂躁。
“露露,你別走來走去,晃暈我了。”
“可是大祭司,他們要過來了”露露抓著她一頭濃密的長發,很快把她那頭如瀑的長直黑發弄成鳥窩。
她咬牙道“杜留水到底是怎么當上的神使沒用的東西他分明是海上的霸主,卻在海上被殺死了,廢物廢物”
忽的,露露腳步一頓,冷著臉說道“等等,總舵的位置這么隱秘,幾百年來,從沒有人步入這個地方。為什么部門對這里的路線這么清楚”
“叛徒一定有叛徒”露露大叫起來,“我要把這個可惡的叛徒找出來,掏空他的內臟,把他做成人干讓他世世代代承受風吹日曬雨淋,讓他和咸魚一起腌著,我要”
“露露,你不要總是這么激動。”大祭司站起來,依舊穿著黑色的斗篷,巨大的帽兜垂下,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個下巴。
他高大的身軀籠罩著露露,輕輕撫住露露的肩膀,溫柔的聲音如同情人間的低喃“你是掌管愛情和生育的女神,要為人間施去幸福的雨露,怎么總是這樣失態呢”
他動作緩慢而又輕柔地把她凌亂的長發理干凈,溫聲道“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照顧首領,不要分心去注意別的事情,叛徒的事情,我來調查。”
“可是”露露咬唇,不甘道“我們就這樣干看著,讓他們殺上門來嗎”
“當然不。”
大祭司笑聲中透著一股從容“讓小魚兒去吧,你的好姐妹不會讓你失望的。”,,